BIOS 選書|花園,是當凡人試圖建造天堂——《KINFOLK 綠藝》
是否也曾經想像過一處閑靜的森林別墅?
一道面西的落地窗,每到午間三點,陽光由對角線,把白淨的裸牆切割開來,像丹麥語裡的 Ø。暖風,喬木,無花果,庭園的氣味,閃閃發光的棉絮和塵燼是你迷戀起房間的開始,如果這時候有一本詩集或香檳再好不過,聽 Iron & Wine 的曲子,南風搖曳,腦中播映 Patti Smith 寫過的字,「盡其可能,活著。」你是一個懂享受的人。
讀《KINFOLK 綠藝》讓人追憶這樣的午後。
可能小憩一會兒,醒來已經是河流,幻覺般的暖意催促你起身走走,經過夏宇詩裡的夏天:貓眼的鐘面、栗子色的四肢。
當然,不只是舒心的午後幻覺,由生活風格季刊《KINFOLK》團隊出品的《KINFOLK 綠藝》,以多位園藝師的專訪為主軸,穿插數個照顧植物的小祕訣。圖文書的資訊剪裁,讓它不只是一本園藝指南,閱讀時能有更多呼吸空間,有如從 IG 上 #gardening 標籤裡,消化出值得一看的風格帳號,不需要費力讀完,但偶爾一翻,你願意花上幾小時沉浸其中。
凡人的天堂
朝窗外看,木雕,陶偶,鸚鵡綠的游泳池。
那是令人驚豔卻毫不留情的陽光,是沒得商量的光芒,
是夢中的陽光。—— Umberto Pasti
人生總得相信幾道陽光,Umberto Pasti 則鍾情於北摩洛哥的。
而你也鍾情於 Umberto Pasti 花園裡濃濃的古典氣息。照片裡,陶器、盆栽、爬藤的佈置亂中有序,給人一種勻稱、和諧的感受。襯線感的窗花與門扉,大塊大塊的磁磚地,比起度假勝地,更帶有神話般的優雅與莊嚴。很巧的是,在植物學家眼中,Umberto Pasti 的羅胡那花園(Rohuna)確實是「聖地」:原來這座花園,是瀕臨絕種植物的保育基地。
身為園藝學家,Umberto Pasti 致力於復興稀有植物。比如俗名摩洛哥鳶尾的 Iris tingitana。你上網查找照片,染布般的靛藍,中心裸露出黃色,像是一隻迫降的蝴蝶。你的意識與 Umberto Pasti 走入同一片花海。
從十二世紀開始,世人熱衷於打造庭園。前人最初的構想來自聖經:
耶和華上帝在東方的伊甸立了一個園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裏。耶和華上帝使各樣的樹從地裏長出來,可以悅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園子當中又有生命樹和分別善惡的樹。
——《創世紀》
Umberto Pasti 的庭園仍以瀕臨絕種的植物為主,有如一架方舟,Umberto Pasti 在其著作《Eden Revisited: A Garden in Northern Morocco》也提及,「the poetic beauty of this special and unique place is lovingly rendered for all the world to see and share.」
針織圍巾、卡其色大衣,Umberto Pasti 像諾亞一樣神態安然,坐在安樂椅上,洪水沒有來,方舟已被改造成郵輪,凡有意願,都能光顧他籬笆裡的天堂。
如夢的一日
你很喜歡 Alejandro Sticotti 坐在樹床上、 Mercedes Hernáez 則坐在木地板上,夫妻倆牽著手的畫面。你相信兩人的起居,是最合乎本書所提倡,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跟一般人不同,Alejandro Sticotti 和 Mercedes Hernáez 選擇先買下一座花園,才建造他們的房屋。
「我不喜歡密閉空間。」Alejandro Sticotti & Mercedes Hernáez 夫妻倆對居家設計的想像與你相符,挑高,採光,拋光水泥,延伸的陽台,樹床。兩人的家是一幢「反轉溫室」,遠看恰似在園林中的玻璃方塊。
你很喜歡這個概念,超現實主義詩人 André Breton 說要生活在玻璃屋裡,興許也是如此。
對應《KINFOLK 綠藝》中另一位園藝家 Monai Nailah Mccullough 所言,「要學會照顧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學著照顧植物。」身處反轉溫室,人類反而是被植物給照顧、凝視的一方。也不只是植物,Alejandro Sticotti 特別喜愛日光穿行家屋時的痕跡,順應季候的變化,光的長短,投射的位置,也跟著悄悄更替。
天然的日晷,透明地寫著時間的語言。
我不會做任何改變,自然就是我喜歡的樣子。
—— Alejandro Sticotti
兩人也變成植物,光影的挪動,細節的革變,讓生活不再週而復始,每一日都猶似新生。
壁爐以枯葉生火,煮茶,週六在露台午餐,百里香與月桂樹入菜,爬藤是牆上雕花,紫薇樹就是最好的蔭棚。他們提倡人與環境的共生,花園被設計得有如未經拓墾的原始林,不難看見植物恣意生長,儼然是動畫《風之谷》裡娜烏西卡的密室。
倏忽想起,艾芙琳.博洛克-達諾在《花園的故事》寫過,「花園是一面鏡子。」
你的栽植、圈養,映射出你的欲望。巴洛克時期的上流階層,滿心追求花園的縝密與巧思,聘雇園丁,為自家後院打理出混合著噴泉、天使雕像、鞦韆、陽傘、桌椅與野餐巾的造景,提供下午茶時間貴族們跋扈的談話與享樂,好展現自身地位。
反觀 Alejandro Sticotti 和 Mercedes Hernáez 的設計,若早個幾世紀,會被視之下品也說不定。但你服膺於這樣的下品,居家生活的私密性、舒坦的情態,認為園藝也該如此,不該追求被注視的快感。
社會紀律已經足夠壓迫,為什麼不允諾自己一塊凌亂但自由的空間呢?
重生與永生
談及花藝,你依舊對《美女與野獸》存在愛羨。玻璃罩下,旋轉的玫瑰,永生花象徵著對時間的抵抗,對冬日的抵抗。
一張照片裡,拍出 Lisa Milberg & Leo Forssell 專門收納藝術品的活動玻璃架,上頭放著各式各樣他們製作、收集的藝術品,形色各異。有木質廚具、鮮豔的塑膠擺設、給人達利或岡本太郎風味的扭曲飾品。沒想到,帶點叛逆意圖的後現代風格,原來也可以跟園藝接合得那麼巧妙。
當人們越來越強調「與自然和諧相處」,Lisa Milberg 和 Leo Forssell 反其道而行,選擇讓瓶花作為設計主體。從他們的網站不難看出這一點,包括風格古董、水洗痕跡的鴨舌帽、致敬馬諦斯的藍色花瓶,聯想到 Mae West 飽滿紅唇的風格掛飾,對他們來說,花藝與現代藝術並不扞格,抽象色塊的運用,野獸派的拼接元素,使他們的植物設計變得鮮活、不落俗套。
不像書中其他設計師,兩人對於假花或乾燥花的使用不感吝惜。
經歷二次或三次重生的花束,有時會更有趣。
—— Lisa Milberg & Leo Forssell
近年來,永續花藝受到重視,他們也逐漸減少切花,採納一些乾燥後也美麗的花種。新鮮的插花需要換水保鮮,然生命總有失去光澤的一天,他們懂得重新利用,風乾後製作成新的素材,為下戲的女伶重新上緊發條。
也別忘了他們喜愛的鬱金香造型檯燈,八〇年代的流行經典,幾何造型看上去完全脫離「花卉」的主題,卻與真花一同陳設,佈置出與眾不同的時代感。
赫拉克利特以「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闡釋萬物的流動,但在 Lisa Milberg & Leo Forssell 的觀念中,園藝留住了「不變」:或許,人可以看見同一束花綻放無數次。
不動的生活
園藝一直對我很慷慨,它讓我有活著的感覺。就像我今天經過一位正在採收羅勒的志工時,我停下腳步,觀賞蜜蜂在花粉間嬉戲穿梭。我每天都有不同的收穫,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強大。園藝讓我感覺自己還有一點力量可以帶來改變。
——園丁 Gundula Deutschlander
夜晚靠近,《KINFOLK 綠藝》裡的沙漠植物、芍藥與忍冬、棕櫚與蒲葵,漸次褪去,當光線離開,大多數植物也闔上眼睛,夢中別墅遺別在午睡時分。
《KINFOLK 綠藝》的照片幾乎拍攝於白晝,但生活不只記認光明,栽種植物也不是為了享有它開花的片刻。園藝旨在陪伴,每一個夜晚,每一個疲倦的你,視線延伸到房間角落,盆栽裡的它正在「不動」。你能夠想像嗎?這樣的「不動」,其實是靠著維管束不斷輸送營養,從土壤抵達葉脈,向著光,靠近、掙扎、抽長,才得以維持的姿態。
生活的「不動」,是我們靠著無數的「動」給固定住的。
而園藝使你發現,這個當下,地球上有另一個生命,甚至是數百億個生命,跟你一樣,那麼不偉大,那麼平凡,卻又那麼努力地活著。
《KINFOLK綠藝:打造生活中的每一景綠意盎然》
作者|約翰.伯恩
譯者| 高霈芬
出版者|三采
出版日期|20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