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裡,他們表演——當囚犯遇見《等待果陀》
即便是二十世紀最有名的劇作之一,貝克特大概沒想到,代表作《等待果陀》(Waiting for Godot)會吸引如此特別的演員——1985 年,在瑞典戒備最嚴的庫姆勒監獄裡,囚犯們站上舞台,因為,他們才是最了解貝克特劇中虛無的人。
讓這一切發生的,是瑞典演員兼導演楊瓊森。起源於一次他演出 Alan Drury 的獨角戲《男人自己》(The Man Himself),那是一個有關年輕人尋找自我身份認同的劇。「斯德哥爾摩的最後一場演出結束後,一位觀眾來後台找我。他說:『請繼續演出這齣戲,這是非常重要的作品。它應該在所有的劇院演出,在大學裡,在任何地方!』」
這個人,是庫姆勒監獄的典獄長。
演員與典獄長,讓戲劇的力量走進監獄。35 年後,他們所經歷的事被拍成《抓狂演訓班》,搬上大銀幕——囚犯們的故事,成為了新的故事。逢電影上映,當年帶領囚犯們演出的楊瓊森,回顧了這段獨特的戲劇經歷,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監獄裡,虛無的等待
當年,在典獄長的邀請下,楊瓊森到庫姆勒監獄為 75 名囚犯表演《男人自己》。他還記得第一句台詞:「我的名字是麥克。」語畢,一個囚犯立即罵了三字經,叫導演滾蛋。楊瓊森感到害怕,只好再重複一遍:「我叫麥克。」豈知,原先惡狠的囚犯竟然開始傾聽了。
演出結束時,他記得現場一片寂靜,完全沒有掌聲。但在進行 QA 時,原本出言侮辱楊瓊森的男子竟然站起來說:「請你回來教我們怎麼演戲」,並遞給他一朵紅玫瑰。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男子從哪裡掏出那朵花。
楊瓊森回憶:「在表演過程中,這些非主流的劇場觀眾坐在我面前,看著他們的面孔,我想到了《等待果陀》——這些人就是活生生貝克特劇中的角色。」
「我接著說:『我不知道怎麼教你演戲,但我可以回來讀一個劇本給你們聽。』『什麼劇本?』『等待果陀。』此時另外一個囚犯站起來,以低沉的聲音說:『貝克特是我的英雄。』」
「我開始與他們訴說我的人生,為什麼成為演員,以及我大約在 14、15 歲時因為演出一個角色而認識了《等待果陀》的劇本。典獄長答應了表演課的提議,他說:『來吧,看你需要多久的時間,可以讓他們演出這齣戲。』」
楊瓊森因此長期進出監獄。他花了一年時間帶領工作坊,與這些囚犯發展出友誼。起初,大約有 20 名囚犯組成讀劇團體,到最後,因為得決定演出角色,不得不想辦法精簡至五人。楊瓊森表示,他一直逃避淘汰團員這件事,因為每一人都讓他感到著迷。他傾聽著他們的聲音,觀察他們的身體語言。
最後,那位初次見面就叫他滾開的那位囚犯,擔任劇中一個要角 Vladimir,視貝克特為英雄的那位,則演出另外一位要角 Pozzo。他們和楊瓊森說:「這不是戲,是我們的日記。」
《等待果陀》的戲碼,確實對囚犯有著難以置信的共鳴。空虛、缺席,以及服刑期間的真空狀態和無所事事,構成了他們的日常生活。這群囚犯在一年的排練期間深刻感受到了劇本的真實。
*以下提及作品劇情,在意者請自行斟酌閱讀*
有關《等待果陀》,最美麗的事
大約排練了一年後,「劇團」開始在監獄裡演出。接著獲知他們可以把這齣戲帶到監獄外表演——有些囚犯已經將近十年沒有出獄,被獲准去哥特堡演出是對他們的一大鼓舞,幾乎可說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從不被看見的陰暗角落,走上眾人仰望的舞台。
不過,那時他們只有取得第一幕的演出版權。演出很快地結束,囚犯們像魔法消失的灰姑娘,又要回到監獄。
就在整個計劃將要落幕時,獄方收到了諾貝爾劇作家本人、當年高齡 80 歲的貝克特來信。他得知了這項特別的演出計劃,並邀請導演和他在巴黎會面。楊瓊森在一家巴黎的咖啡廳,告訴他沒有經費無法上演整部劇的遺憾,貝克特便拿了桌上的餐巾紙,將他瑞典出版商的聯繫方式告訴了導演:「讓他們整齣戲都給你演吧!你繼續你們的作品,再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監獄的囚犯們,再度返回舞台,排練完整部戲,並且計劃在三個劇院作三場演出。在最終場的哥特堡,門票全部售罄。當天上午還召開了新聞記者會,但真正演出時,演員們竟消失——他們越獄了。
劇組四處尋找,徒勞無功。滿座的觀眾席,即將面對一場沒有演員的舞台。最後,楊瓊森只好硬著頭皮上台,並在那裡待了兩個小時,做出了兩個小時的即興表演。這段經歷也被拍進了《抓狂演訓班》,成為最後令人動容的五分鐘。
據楊瓊森表示,山繆貝克特得知這起逃獄事件後,忍不住開始大笑,並且停不下來。然後他說:「這是發生在我的劇作上最美麗的事。」不久之後,演員們打電話給楊瓊森,表示他們逃往了西班牙。但後來他們還是陸陸續續回到瑞典,如今皆已服完了刑期。
楊瓊森與貝克特日後成為了朋友,後來又在美國加州的聖昆汀監獄再度將《等待果陀》搬上舞台。貝克特曾經表示:「我在他的導演作品裡,看到我文本裡的根。」
抓狂演訓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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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映|2021.0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