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笑我堅持唱台語──陳建瑋與金曲獎,和他的台語歌
九年之前,許多聽眾第一次認識陳建瑋這個名字,是在金曲獎的舞台上。
那是 2014 年,陳建瑋以第一張個人專輯《30出頭》一舉入圍當屆金曲獎最佳新人獎、最佳台語男歌手獎和最佳台語專輯獎 3 項大獎。那一晚他以新人之姿,從江蕙手上拿下兩座台語獎座,大家都在問,陳建瑋是誰?
其實熟悉千禧年以來華語樂壇的聽眾,大概都和陳建瑋曾有過交集:他為王力宏《永遠的一天》擔任過助理、為林俊傑〈江南〉〈豆漿油條〉〈一千年以後〉編曲,還曾經連續兩屆參加《超級偶像》擔任 PK 嘉賓,節目中打敗過第四屆冠軍曾昱嘉,甚至一度差點和邱澤共組偶像男團。
多年的音樂積累,讓陳建瑋的第一張專輯毫無意外地充滿真氣亂竄的才華。但更難得的是在才氣之下,還誠實地記錄下時代與自我的樣貌——〈糞埽人〉裡批判政府與財團之惡、〈討生活的少年人〉自剖都市裡的生存焦慮,〈我懷念的西子灣〉則回望故鄉的逝去。
陳建瑋的台語歌,唱的都是現在進行式。
1990 年林強寫下〈向前行〉,不只把搖滾樂重新帶回台語歌中,更把南部囡仔北上謀生的故事,唱出一個世代的歷史切面。二十年後,陳建瑋的〈台北哪會攏嘸人〉則唱出新一代的年輕人對於西進中國的嚮往及徬徨。
歌曲推出之後不久,三一八學運爆發,歌詞裡的焦慮,共震著每個坐在青島東路上的年輕人。
「聽人在講 中國有多大/少年人 會常常心驚怕/離開故鄉 來台北拍拼/離開台北 流浪到北京/我的心內彼個繁華的所在/哪會每一個人像無熟似/吵吵鬧鬧歸天車跋翻/這個所在毋是當初彼個所在/無人欲留下來 大家攏飛向西/總有一天我會出頭天 因為台北攏嘸人」——〈台北哪會攏嘸人〉
全世界的人攏唱咱的歌
2015 年,陳建瑋發行第二張專輯《古倫美亞》。古倫美亞是台灣第一家唱片公司,在日治時期以經銷留聲機及唱片起家,後來轉為發行唱片,在 1930 年代為台灣流行音樂史記下最重要的幾首歌:〈望春風〉〈雨夜花〉〈四季紅〉〈月夜愁〉。
新專輯以「古倫美亞」為名,既有上承鄧雨賢、李臨秋等台語歌前輩的氣魄,陳建瑋更希望能夠把曾經台語歌的豐富樣貌找回音樂裡——迪斯可、靈魂樂、R&B、民謠,那些如今被視為新潮的,是台語歌有過的光榮。
專輯開場曲〈透早就出門〉,以 Motown 風格重唱台灣民謠〈農村曲〉,歌是復古的,聽覺卻充滿新意,當中有陳建瑋想讓台語歌走向世界的眺望,也有他對腳下土地的凝視。
「曾經我也試圖把這些(節奏藍調)元素放進台語歌裡,但除此之外我還有二姐、林強、伍佰、鄧雨賢老師的台灣靈魂,這些前輩讓我的音樂不是只有皮毛的創新,而是在洋化的音樂裡,乘載更多土地上的情感。」
對母語文化的嚮往,也寫在專輯最後一首歌〈黑鳥〉裡:
「賣笑我堅持唱台語/若是全世界的人攏唱咱的歌/黑人白人攏知咱的文化/我不管路有多難走/我的膽是鐵打」——〈黑鳥〉
隔年的金曲獎,《古倫美亞》入圍 6 項大獎,是除了蘇打綠《冬未了》之外的入圍最大贏家,最後他再度拿下最佳台語男歌手獎和最佳台語專輯獎。
從《30出頭》到《古倫美亞》,陳建瑋的名字在 2010 年代的這波新台語歌風潮之中,站上了浪潮的最頂端。
浪潮之後
但樂壇終究沒有等到陳建瑋的下一張專輯。甚至在金曲獎的頒獎烏龍之前,許多聽眾已經淡忘了這個名字。
然而也因為如此,觀眾才能從那份意外的致詞當中,聽見他走下浪潮的線索。儘管這座最佳單曲製作人獎理應頒給製作精彩歌曲〈Telephone〉的嘟嘟、周已敦,但陳建瑋的致詞,竟也成了彌足珍貴的片段:
「我剛入行的時候,最想當的工作是歌手,因為可以集眾人的目光,然後又可以乘載很多有才華的人的藝術在身上。但入行之後,我想要做的是製作人,除了可以操控歌手之外,還不只集所有的藝術於一身,甚至集所有的話術於一身⋯⋯」
話是沒有說完的,只能從各處的訪問中,拼湊陳建瑋走回幕後的思考——這幾年兩個女兒相繼出生,陳建瑋走回家庭,把生活當成作品打磨,直到多年好友邵大倫找上他製作,才終於回歸音樂。
陳建瑋和邵大倫,同樣是音樂人,也都身為人父。兩人共同合作並入圍金曲獎的〈變身〉以特攝片配樂般的氣勢開場,唱的卻是爸爸帶著女兒一起打掃家裡的溫馨故事,間雜煞氣的電吉他獨奏和磅礡的爵士銅管,精彩的跨國聲響實驗,讓人想起陳建瑋在〈黑鳥〉中,想要帶著台語歌走出台灣的眼光。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首歌因為一場無心的意外,走進了更多觀眾的視線裡。
如今〈變身〉的 YouTube 影片留言中,湧入大批因為金曲獎而來的聽眾,歌詞裡一句「咱是專工來遮救世」(我們是專程來這裡救世),不小心預言了他在金曲獎上變身典禮英雄的大器反應。
過了一晚,全台灣大概都記住陳建瑋的名字了,雖然他還沒準備好從頒獎人變身回出片歌手,但在那之前,至少我們還有《30出頭》和《古倫美亞》可以反覆聆聽,直到他變身成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