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不完美的日子：是缺陷，造就了不可取代的我──IMPERFECT[sic]

如果你也曾經向鏡子與限時動態懺悔，對著被自己踐踏許久但遲遲不敢換新的球鞋道歉，或敏感於上一秒自己講了一句沒人在意的話，那你一定會懂。

我們總是在被自己的不完美懲罰。看看我的一天就知道了。

07:45 ── 容貌的不完美

我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昨天同事開團購訂飲料時點了最普通無糖去冰的綠茶，晚上朋友提議吃麻辣鍋盡可能吃蔬菜不碰性價比高的肉與火鍋料，站在櫥櫃前跟泡麵大眼瞪小眼最後忍下吃它的慾望，可為什麼？臉上的痘痘是為什麼？

好好一個禮拜四，我卻像勘誤一樣照鏡子：五官不至於精緻但還算端正，皮膚不至於光滑但還算無害，唯獨額頭中心不偏不倚地冒出一顆痘痘，還不偏不倚發生在要見客戶的今天——這種明明功課都交齊卻被老師罰站的心情怎麼回事？離上班的公車還剩十五分鐘，澡也沒洗，早餐也沒吃，在抽屜裡翻到（不知道有沒有過期）的 BB 霜還什麼東西，不管不顧往臉上抹，勉強把紅腫的地方蓋住。

說不定我化妝技術其實很高超——才怪。上次如此慚愧於自己沒有美術天份，還是小學三年級把黏土青蛙捏成蟾蜍，被暗戀的鄰座女生笑。剩三分鐘。除了認命以外什麼都做不了。穿好衣服，乖乖出門，祈禱沒有人發現。

要毀掉一個人的一天，無需戰爭、創傷與暴力。一顆痘痘，就很充分了。

09:10 ── 習慣的不完美

雨在進辦公室後才突然開始下。剛有劫難餘生的慶幸，一打開電腦，又必須重新推動生活的巨石。主管指派的企劃一直沒過，等等還要練習與客戶開會的報告內容，還有三個新聞稿在等著我寫。我瞪著桌上的空咖啡杯，剛入職還買了掛耳包嚮往著一杯手沖開啟一天的日雜般的生活，但最後真正開啟我一天的是打卡鐘與業績報表。

最讓我煩的，是甚至沒有時間清電腦螢幕。

眾所周知 mac 的螢幕很容易沾灰塵。但連清理螢幕的第一步——關機——都做不了。這個苛求效率的社會，連裝水的時間都會被計入個人虧損，重新啟動一台電腦會不會是對公共資源的糟蹋？說是糟蹋有點太誇張了，但一小時兩百六十二塊的工時裡確實連關機的狹縫都沒有。我們只允許積灰塵。

世界很煩就算了，但總有人還要你保持可愛。記得有次髒掉的螢幕被另一個部門的主管看到，他當眾揶揄我的電腦：「真想幫你擦螢幕。」一時間我腦袋卡頓，只好道歉，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不時會偷偷觀察同事，發現他們的筆電整齊劃一，清潔發亮。我好羨慕他們。我不想被當成瑕疵品。今天我下定決心，再怎麼忙還是要把螢幕清乾淨，至少今天會議上，當一個完整乾淨的人。

深呼吸，關機，衛生紙沾 75% 酒精迅速擦拭乾淨。重新開機前，目光掃過一遍，只發現一張我的臉被反射在漆黑的螢幕上。

13:30 ── 社交的不完美

20 點求解：有甲方的會議上講一個冷掉的笑話該怎麼辦？沒有意識到這是開玩笑的客戶盯著我，陷入困惑因而尷尬的安靜，我知道主管在我背後看起來很火。

痘痘可以遮，螢幕可以清，但說出口的話是刪除不了的。

儘管馬上轉移注意力，把討論秩序拉回簡報。但那種感覺你懂嗎？爛笑話就像一塊污漬死死黏在我的襯衫上，之後講再多話、有再優越的表現，他們永遠都只會盯著那塊污漬看，而不是我。我不完美的局部，取代我的全部。

就算他們真的不在乎那句爛笑話，但我在乎。會議過後主管沒要求我留下，回到電腦桌前，注意力卻跟在其他參與回憶的同事身上，看他們走來走去，在茶水間交會，或是在窗戶旁邊講話，我仔細聽，聽他們是不是在議論我的爛笑話？但再怎麼聽也只有打字聲。打字聲之中，我幻想著 Slack 上那些沒有我的群組裡，同事會不會正在笑話我？聽聽他們鍵盤敲得多起勁。

我拼命阻止自己去想，最後躲進廁所滑手機逛網拍。

如果《圖解職場心理學》跟《拒絕職場情緒耗竭》一起買有打折，我願意。

15:35 ── 辦事的不完美

巨石在推到山頂之前可能會先砸死我。

巨石指的是電腦裡這份企劃文件。主管看不到十分鐘就退件，上頭充滿了刪除線與備註。我提的三個方案被全數駁回。

窗外大雨如打字般敲擊著屋簷與馬路。我的手卻懸置在筆電上空，敲不出一點聲響。每次我都盡力告訴自己：這是你的企劃，不代表你。但隔天看到同事來回一次就過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生自己的氣。

為什麼呢？我知道自己不差，但我好像永遠比別人矮一截。那一截是哪一截？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冒牌者症候群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它的永無止境，只要不是最完美、最優秀的，你就有了無限的責備自己的證據與義務。

19:20 ── 使用的不完美

交出修改版的企劃我離開辦公室。我說服自己是為了躲雨才待到那麼晚。

回家路上是雲散的夜晚，風很舒服。走在燈光一明一滅下，我無心滑手機（深怕隨時會跳出更多的工作通知）也無心看風景（我有資格放鬆心情嗎？）只好瞪著鞋子，剛好聽瞪鞋——本來以為可以用這個諧義雙關復原身心，但迎接我的卻是我不想面對很久的帆布鞋的破口。

再撐一下下就好。再撐一下下就可以換了。

總是如此想著，但總是一直沒換。如今鞋底與鞋面裂開，我一不小心踩進水窪，襪子濕了。

停下腳步。這是我今天第一次停下腳步。我從水的反射裡又遇見自己，我自暴自棄地踩水，漣漪像刀一樣劃開我的臉。這會不會是一則隱喻？

因為沒辦法完美，但也不至於毀壞，只好持續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倖存著。

明天還得上班，眼看這個鞋子撐不下去了。我拖著腿去逛附近的商場，商場鄰近公司，搭手扶梯一路向上攀，卻在三樓停下。不是因為撞見喜歡的鞋型，而是被一個展區吸引目光：大片玻璃環繞，工業風，粗體的標準字從中間裂開來。

我走入展區探奇，一句 你追求「完美」嗎 ? 把我引過去，才發現這裡是特別設計的展場，但展示什麼？裡面有，長期被燈照而泛黃的空氣清淨機、充滿刮痕的電動刮鬍刀、因過時而無法長銷的兒童電動牙刷。他們不是因為精緻而相遇，他們被聚在一起的理由是：不完美。

不完美。IMPERFECT[sic]。

在情感生活、創作過程、消費行為、環境行動，種種選擇題中，不斷追求著最完美的那個選項。在追求完美的過程中，很多「不完美」的選擇，在還沒能被更好的了解前，就被慣性所忽略了。

看板上有釋義：Imperfect=不完美，[sic]=意即原文如此。我一下就被 [sic] 給打動。[sic] 讓人剝開了不完美的前提：本該如此。其實我們心知肚明，沒有人是完美的，卻還是在這條朝向完美的朝聖之路上苦行，但我們真的該拿自己責任之外的瑕疵來折磨自己嗎？

心中堅硬的部份似乎融化了。檢覈我的一天：痘痘、髒了的螢幕、爛笑話、一直沒過的企劃、壞毀的鞋子，我假設它們全都不存在的話，那現在的我會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應該很平坦、很光滑吧？可是倘若十年之後提起這一天，我大概什麼都回想不起來。這就只會是機械式地醒來上班下班回家吃飯洗澡睡覺，令人安心到可怕的一天。

永續的開始／是正視，不完美 ——低頭看腳下的鞋，把當初「再撐一下下就好。」的心意釐清之後，才明白這是我珍視物品的方式：沒有捐款改變環境的餘裕，但把一個物品用到老，雖然只有一點點，也可以是向永續生活邁開的一步。

我被點醒：對完美的異常苛求，會不會反過來構成了我們生存的迷障？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對自己的不完美寬容一點，甚至讓這些不完美，成為構成我們重要的一部份。

想到這，我輕盈了起來：或許，我就是這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不完美的事物，可循環的選擇

IMPERFECT[sic] 是 restyle2050，一個由恆隆行集團經營的平台，所舉辦的展覽。恆隆行長期耕耘永續經營、在意循環經濟，試圖尋找新的可能，並將目光鎖定在那批被現行商業模式給篩除的「不完美」商品。

這些商品常常因為一點外觀瑕疵、損毀，明明功能備全，卻面臨報廢命運。如果就這麼進入掩埋場，不僅讓人不忍，也容易增添環境負擔。恆隆行希望這些不完美商品，還是有機會發揮原本的用途與價值，讓他們找到一個可以安置的家。這些商品在平台上以更低的價格販售，並分成三個等級供選擇，既延長產品壽命，也想幫助消費者與自己有緣的商品牽上線。

IMPERFECT[sic] 展覽邀請到台灣設計研究院，共同展出產學研合作成果，其中包含不同院校師生，賦予原本該被淘汰的商品新的面貌，開啟對可循環材料更多的發展可能性。未來恆隆行也期待可以多與不同品牌聯手，藉由多元的設計與構思，讓「不完美精神」得以擴展：不必汲汲營營地追求完美，有時候試著放過自己，在不完美裡找到貴重的經驗，才可以讓我們走得更遠。 

restyle2050 平台｜https://www.restyle205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