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知道你在救貓咪嗎？——布萊克・史奈德《先讓英雄救貓咪》教我的事

作者閱讀私訊

日期08.04.2015

創作可以教嗎？我們時常會聽到類似的問題：寫作有公式嗎？照著公式走就是好作品嗎？跟著大作家學習就有用嗎？現在是出版界的寒冬期，卻是說故事的熱銷期，人人爭講／搶一個好故事，行銷需要故事、文案需要故事、電影更需要故事，小說的五十堂課搖身一變每季招生的長青學苑。然而我敢保證，無論你在哪個文學場合提出這個問題，大概 90% 都會得出「可以教但⋯⋯」語帶保留的答案，因為我們都知道那個「好」其實非常難量化；那後面的刪節號其實無邊無際。而無論純文學或類型，文字或劇本創作，這些問題其實都回到一個最原始的焦慮：「怎麼寫才會有人看？」提問者要的是一塊入門磚，供他踩上去，能看得多遠當然就各憑本事了。

我認為高明的寫作教學書，其實只要具備一項要素就可以了那就是讓讀完的人心中萌生「好想寫好想寫好想快點寫」的念頭，像剛拿到名刀的變態殺手，馬上隨機找幾個倒楣鬼來試刀一下，見了血才知其鋒利程度。如果你無法勾起一個創作者提筆的慾望，那無論那本書講述多了不起的論點，剖析多少偉大的作品，「教」和「寫」仍然是分開的，兩者之間毫無任何火花，還有什麼趣味呢？

以這點來看，好萊塢編劇布萊克・史奈德的編劇指南書《先讓英雄救貓咪》絕對當之無愧，如果你喜歡寫作——尤其對編劇有著狂熱，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腦中所思所想搬上大銀幕的人，一定會在讀這本書時蠢蠢欲動，好想掏出口袋裡所有故事，照著「史奈德規則」好好修改一番。導演易智言在書腰上的推薦語稱這本書是「美式劇本破關密技」，但也不忘提醒讀者「請小心閱讀，有時抄捷徑反而會迷路」，想來是怕剛入行的新手編劇見獵心喜，把這本書奉為聖經，忘了看看其他的風景，足可見其迷人與危險的程度。

《先讓英雄救貓咪》不是聖經，但就實用度上來說，或許與聖經無異——至少立志成為編劇者，床頭櫃常備一本絕不是件壞事，不過它或許更接近「工具書」的性質，碰到任何劇本問題都可從裡面找出解方。老牌編劇史奈德以自己在好萊塢闖蕩多年的經驗為例，從劇本的故事前提、情節轉折到場景安排，毫不藏私的將他的編劇秘笈大方公開，大抵也有種「拿得走就盡管拿吧」的海賊王氣魄在。他本著「深入淺出談編劇」的理念，不談高深理想，只論實務基礎，更根據他的「十五個劇情轉折」剖析了無數熱門大片，甚至挑戰不信邪讀者，看看有沒有哪部片能逃出他的架構表？然而聰明的讀者會知道，你其實不用去挑戰他——因為找出「例外」不是你該作的事，而是去利用它。史奈德處處和讀者下戰帖，讓這本教學書好看得不得了；連僅只是喜愛「看電影」的一般觀眾，也能享受他拆解劇本的趣味，更能一窺如「金法尤物」、「麻辣女王」塑造過程，順便看他酸諾蘭和蘿拉．卡芙特，也是挺有樂趣的。

然而細究其編劇法則，仍是不脫「鋪陳－衝突－解決」的傳統三幕劇架構，但怎麼就是那麼好看呢？我認為史奈德在書中反覆提點的，其實是一種「情感的技術」，為什麼老梗好像都用爛了卻總那麼受歡迎？因為老梗最可以打動人心。觀眾不會無緣無故感動哭泣，所以情感需要被表達，角色需要被認同，這也就是史奈德所謂的「救貓咪」——讓主角做點什麼來打動觀眾，進而認同他。但認同還不夠，你還得讓觀眾跟著主角一起去冒險，於是屋子裡出現怪物（異形、大法師、3D 食人魚），英雄需要踏上旅程（回到未來、星際大戰、馴龍高手），小人物總遇上大麻煩（鐵達尼號、辛德勒的名單、星際效應），以及最不可缺的夥伴情（阿呆與阿瓜、虎豹小霸王、陌路狂花）⋯⋯這些是史奈德所創造的其中幾種劇情分類，我想一定有更多例子可以舉，但光看這些命名你會知道，劇本最重要的「衝突」被激發出來了——你如何讓一個人跟另一個人產生連結？史奈德打造了一個規則給你，像在茫茫大海裡建造一座座島嶼，讓你得已發揮想像力而不至於溺水，即使是老梗也能長得鬱鬱蔥蔥。

少年漫畫《詐欺遊戲》裡，主角秋山最常說的名言是：「這個遊戲有必勝法！」如果把這套用到史奈德身上，那他最常說的話一定是：「這樣就會賣！」劇本是一部電影的商業計劃，劇情就是它最好的行銷，於是史奈德從第一頁就囉嗦到最後一頁的始終是：「這部片在講什麼？」「能用一句話介紹你的電影嗎？」「走出去作市調！」他心心念念的是這部片如何被推出去，以什麼樣的方式被看見，在提案之前是否作到最好？我想我們都應該學習這樣的氣魄，要有「自己的小孩自己推」的企圖；不僅要救貓咪，還要讓評審知道、讓製片知道、讓觀眾知道，最好連你媽都知道你在救貓咪，你就成功了。

而讓我覺得了不起的是，即使在這之中有那麼多的商業行為，可能使得創作受限、碰壁，甚至被忽視，但史奈德仍然熱愛寫作，熱愛自己的劇本到不行。他太理解這一行所遇到的困難，建立了一條給新手的捷徑。

「必須在有限的框架中走出自己的路。」這是在好萊塢殘酷舞臺下的生存之道，這就是布萊克．史奈德教我最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