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族的失戀史《小寧》:所有追悔是同一個如果
「是這樣,將生命置於一切熙攘的低點
一切便都是高處了」——〈阿俊〉
《小寧》是一本阿俊與小寧的戀愛史,也是一整個國族的失戀史。
作者楊智傑 1985 年生,他寫三十歲一輩成長中的政治經驗,這些經驗並不生疏,若你也曾被洪仲丘事件動員,若你依然在鄭南榕自焚那一日傷感,若你也曾關注過香港中環上的反普選,若你也在立法院前唱過〈島嶼天光〉⋯⋯。若時間已令你蒼老,但心裡還有頑強的少年。
閱讀楊智傑筆下的島嶼風雨與風景,寂寥與徒勞感好比人近壯年的身不由己,他並不避諱直言與動怒:「在一並不偉大的時代,執意翻開偉大的作品」、「十三億春晚喧囂與/一個大國/無聲的崛起(這寂靜)不屬於我們」,小寧與阿俊經過的場景紀錄了 2014 學運前後整個島嶼的氣氛。
他寫豎立在台北城的拒馬、與凱道上緘默的抗爭,即便居住在這樣令人憤怒的台北(作為台灣首都的原罪),楊智傑也描述過這個城市不被在乎的美麗,比如寫在西門看見的公車 307:「不再為誰感到疲憊/往海邊的打烊巴士 307/繞著噴水池沉思/直到油料耗盡,等車的老人/徹底把它漆成藍色的/鯨魚骨骼的藍,夜晚的海棠花」,城市的符號囊括三十歲一輩都熟悉的香港王家衛、台灣檳榔攤、上海老眷村。女孩一手張愛玲、男孩寫著情詩,少年少女的戀愛在表面平靜內裡動盪的時代下,在詩集裡跟隨過小而汰換的內衣不合時宜了,但仍拼命想復返,思念捍衛一切的青春無敵。這本詩集為那些在記憶裡淋雨的人打傘。
「二十年、我不偷玩具/對世界懷抱/一個低年級生的愛/我早睡、早起,奔向未來卻為時以晚——」——〈阿紫老師〉
這本詩集的音樂性也是重要的。在輯四後出現過幾次「聾人」與「盲人」的意向:〈無伴奏小調〉中寫:「我傾聽妳。像荒廢的琴房傾聽聾人/汗濕的胸口/遍地的泛黃樂譜」;〈在盲人重建院〉寫:「在凌晨洗臉的盲人/背對黑夜/無常的安慰。水花閃閃是昨日的訕笑/水底沉沉/倒映一切不能愛的臉」。
音樂的寂靜可能是寫詩之人對語言或文字失效的惆悵,背向巨大的世界面向自己的時候,摀住耳朵、閉上眼睛,詩一向是不被完整聆聽的孤獨,如他在前幾輯振筆書寫歷史,才發現「新的傷口覆蓋舊的。這,就是歷史」。
詩人使用「聲音」有其老式的浪漫,仍有人細細琢磨著音節、用字的頻率、詩的發聲。他分別在〈1997〉與〈1996〉仿擬粵語、台語的聲腔,「語言」的使用也是政治的,那是一代人在時代變動下才有的口氣。屬於台灣人的聲腔為何?必須從辨識歷史的路途上找回自我,或許也是詩集的意圖。
「倉皇地老去,昔日的房間/被悲觀的書籍逐漸充滿/看海的人怒視大海的一無所有/所有追悔是同一個如果」——〈盛夏夜歌〉
即便詩人感到自己的一無所有,但我們看見的是他極盡傷感產下的情詩,悼念著小寧與阿俊戀情的失去、追憶台灣政治最受矚目的時刻,無論是受過這個國族或是戀情的傷害,都能在裡頭找到一種末世的樂觀,輯一到輯六的安排,從告別、永夜、直至我們的國降臨、不存在的抱擁、下一個音樂祭、雨水充足的小鎮,整個歷程像是一場轉生。用詩保有無政府般的青春,依然會有下一場音樂祭,回到小鎮,象徵了他作為一個台灣人正港的鄉愁。
「忘掉我的痛/但記得/我們曾經的無畏」
《小寧》
作者:楊智傑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