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被歌詞催眠的人生啊 EP3｜不特別等什麼，也什麼都等

作者法蘭

日期29.10.2020

那天雨一直下一直下，世界黏稠潮濕得讓人沒有出門的興致，我和朋友就在陽台上坐著看雨。

「房子像在窺探。」朋友說。連幾個雨日，可見我們有多無聊了，觀察起對面的房子來。

「你想想，屋裡屋外發生過什麼，經過了什麼人，誰又說過什麼，房子都知道耶！」

朋友又說到，深夜裡突兀惱人的煞車聲、屋子裡的家庭偶爾不和睦的謾罵怒吼、鄰居裝潢時綿延不斷的電鑽噪音，受這種驚動，房子它有沒有一點痙攣抽搐？像我們這樣神經神經地。然後我們笑得像兩個瘋子。

「房子一直在等待。」我說。

想想覺得房子實在寂寞，永遠停在那裡，其他人事物來來去去，都只是經過。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杵在原地，接受一切，啊，寂寞。

房子一直在等待
下雨的日子
看雨落
等著雨停
等著雲開；
艷陽天的時候
看光影折射
等著雲流過來
替它遮點烈陽
可能還一邊還想念起
大雨淋漓的痛快。

我模模糊糊地想像
它朦朦朧朧地等待
奇異地
我突然覺得自己也變成一座房子
不特別等什麼
也什麼都等。

以前我常常跟朋友開玩笑說，我擅長等待，我整輩子都在等待啊，只是擅長並不代表喜歡。

後來隨著年紀漸長，體悟了既然等待是漫無止盡的，應該也可以有別種方式來面對它，那麽喜歡與不喜歡，原也是自己可以改變的。山不轉路轉，是啊，我依然在等待，可能會一直在等待，東等西等，什麼都等，但這過程裡，看萬物生長、看星辰移動、笑看人情冷暖，我也是夠快樂的了。

樂團猛虎巧克力的〈止水之湖〉就是一種「等待」，我的好友鄭宜農寫的歌詞，2015 年發行。太喜歡這首歌了，這幾年陸陸續續在網路平台上也分享過不下五次。夜晚寂寞的時候聽，晨起做家事的時候聽，外出散步的時候也聽，聽著聽著，像對自己進行了催眠術一樣，對於等待，就懂欣賞了。

我待在原地等待
深怕自己一離開
你就會找不到我

於是帶著深深的期盼
我學會了安靜的姿態
把視線都交給時間
把聲音都交給了風

讓雨水下在我裡面
匯聚成不流的湖泊
小生命在裡面蓬勃
用自己的方式呼吸
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你
而你會明白所有的事情

葉不再綠然後它掉落
雛鳥長大然後它飛走
我想我並不害怕寂寞
只是羨慕萬物的自由

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你
而你會明白所有的事情

我定在這裡，成為一個安靜的湖泊，候鳥來過了又去，花開花落又新芽，萬物自由地存在、生長，我毫不介意，看得愉快。

反正，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你。

這個「你」，我想不見得是個人，也許是個一直在期望的金色的機遇；也許是個被欣賞被信任的會心一笑，那恐怕一下子就圓滿了我整世的無所適從；也或許會是更大更遠的東西，像是接近永恆的真理，來到我面前，讓我相信、讓我更確定要去往的地方。然後，我就一往無前地去。

對世界萬物萬事充滿期待，以謙遜的姿態去面對，我始終認同如此，也喜歡這樣。但是呢，還是有另一部份尖酸的自己，懂得嘲弄的苦澀樂趣，也深知身而為人的無奈。身為天團 Blur 的主唱、虛擬樂團 Gorillaz（街頭霸王）的主腦，才華洋溢的 Damon Albarn，在 2014 年推出新個人專輯，開頭第一首〈Everyday Robots〉就深入我心，聽著就好好哭笑了一陣。

We're everyday robots in control
我們是受控制的尋常機器人
Or in the process of being sold
身在被售出的過程中
Driving in adjacent cars
比鄰排列我們開著車
'Til you press restart
直到誰按下重啟按鈕

……

For everyday robots getting old
我們變老
When our lips are cold
嘴唇都冷了
Lookin' like standing stones
像尊不動如山的石頭
Out there on our own
伶仃孤獨
Little robots in ringback tones
小機器人發出了回鈴聲
In the process of getting home
我們一個個要回家了

我們啊，everyday robots，嗯，想來也很沒錯。平實，又殘酷、諷刺啊！

我老爸就大概是我人生中 Damon Albarn 的角色（以此首歌內容來看）。老爸循規蹈矩、照顧親人、從不犯險，常常帶著老岳父岳母全家人去郊遊旅行。我打電話問候，問了去哪玩啊？吃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接下來計劃去哪等等的，老爸回我：「大家都年紀一大把了還要去哪裡玩？就起床吃完早餐等吃午餐，睡個午覺泡個茶喝等吃晚餐啊！」我笑話他們就是睡飽吃、吃飽睡。爸爸說，這才是生活。老爸也從不要我去犯險，不要我去期望不該奢求的事物，這些話講的當下雖然難聽，但我實在了解老爸背後的心意，所以也是沒有關係。

儘管自己也說不清是在等待什麼，但我還是沒有放下期待。我還是會期望，我還是要等到、找到。小時候看的電影《Gone with the Wind》（亂世佳人，又譯「飄」），結尾最後一句，「After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不就是這樣嗎？

不管如何，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總是要振作，總是要期待。

肉體會死，我的意志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