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OS 選書｜人類對貓與 PUIPUI 的渴求是？《迷因：基因和迷因共謀的人類心智與文化演化史》

作者BIOS 選書

日期31.03.2021

從「統神端火鍋」到「白冰冰泡湯」，去年起遍地開花的「我就爛」跟「黑人抬棺材」，各種生猛表情與可愛懶人包，政治人物開始把自己的頭像Ｐ在奇形怪狀的身體上，響徹雲霄的 PUIPUI 和永不退流行的貓咪照片——如今迷因在網路世界橫行無阻、眼花繚亂，唐鳳曾在一次演講中提到，當前政府相關部會都設有「迷因工程」團隊，以「讓人忍不住轉發」的形式包裝資訊，大幅度縮減了公民與政策的距離。這卻也引起思考：迷因究竟是什麼？當「迷因」成為「人為操作」的工具或手段，是否同時喪失了它的本質？

《迷因：基因和迷因共謀的人類心智與文化演化史》，或許能提供另一種思考路徑。

人傳遞到人的東西都算是迷因，這包含你會的字詞、你所知道的故事、你從其他人身上習得的技巧和習性，以及你喜歡玩的遊戲、你所唱的歌，還有你所遵行的規矩。因此每當你靠左行駛、吃披薩配可樂，哼唱某首歌的旋律，甚至握手，都在跟迷因打交道。

這本書可以說是一趟重新認識迷因與人類的旅途。作者蘇珊・布拉克莫，把一切回溯理查・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一書中對迷因最初的定義：人類社會裡文化傳遞的基本單位。由此談起，迷因的面貌比想象中來得更單純、更廣袤一些，並不僅存於數位、也不見得隨時攜帶趣味性。縱觀來說，生活中一舉一動，只要通過人類行為上的傳遞和模仿，就足夠以「迷因」稱之。而圍繞這一主軸，作者展開了一系列迷因在演化學、人類學、社會學上的討論。

書中多次類比「基因」與「迷因」，兩者相仿且相對。基因之於人類，勘定了人體的形象、器官與四肢的生長位置，回答了人類是如何透過人類之形體以取得最大優勢；迷因也是如此，自有自的選擇與競爭。迷因的本質是模仿，若以模仿的難易度端看，怎麼樣的內容更加容易被傳播？怎麼樣的內容能從一顆腦袋抵達另一顆？迷因解決了我們這群靈長類對於社交與傳遞的需求，也為我們編纂了一套文化的演化史。

而另一與基因相似之處在於，迷因不存在具體的外觀或單位。本書把迷因視為一種傳遞的形式或者手段。這個概念，請容我以「Rickrolling」來談：那是源自英語國家的一種惡搞形式，被惡搞者起先會收到一則超連結，但點進去以後卻是與預期完全不同的內容，比如歌手瑞克．艾斯里隨著音樂搖擺的 MV 畫面——這也是「Rickrolling」名稱的由來。這一情況在台灣，最知名的便是今年二月在網路上大肆橫行的「統神端火鍋」影片。無論是「Rickrolling」還是「統神端火鍋」，都完美說明了迷因的兩個本質：模仿與傳遞。

在作者的觀點中，人類與其他生物最與眾不同的部分正是「模仿」，通過模仿，我們擁有將信息傳遞、轉譯的能力。「Rickrolling」在網路上轉載，它的形式簡明易懂，人人都可以通過縮網址、更改預覽畫面的方式，輕鬆模仿，製作出全新的「Rickrolling」，即使外觀因此變換，仍保有其形式與手段，從而達成迷因的「進化」。並且，除了具備瑞克・艾斯里的知名度，「Rickrolling」也以誘使人點進連結的釣魚形式，成功佔據了傳遞的優勢，如病毒般擴散。正如作者在書中提及，迷因不但自有一套天擇機制，甚至是「有意識」地在繁衍——可以把它們想像成雨林裡爭奪陽光的樹群，在不斷的淘選中站穩自身的態勢。

此外，也是通過「模仿」，人類發展出了億萬物種裡最獨特的一套策略，即是「語言」。

某些迷因特別容易被說出來，幾乎可說是迫使宿主傳遞下去，這些迷因也包括羶腥醜聞、可怕的新聞、各種撫慰人心的想法，或是有用的指引。某些迷因具備生物學和心理學上「快把我散播出去」的效用，或許碰觸到了人們對性愛、社交凝聚、興奮或避凶的需求。

這也是書中相當有意思的部份。作者用不少篇幅闡釋語言和迷因之間的關係。她將語言的功能定義為「傳播迷因」。這其實不難想像。語言同時具備了「容易複製」的所有條件：高保真度、豐饒度、持久度。藉由語言，人類可以把意義和文化，以系統化且多元的方式保留下來。語言如同貨幣，腔調是稅率、音節是幣值，我們則通過喉嚨的震動交易迷因，講求效益，進行一連串的模仿與傳遞，銀貨兩訖，便捷得宜。

既然連「語言」都能是「迷因」的傳遞工具，那讓我們回到最一開始的問題：當「迷因」成為「人為操作」的工具或手段，是否同時喪失了它的本質？

在本書的脈絡下，或許這個問題本身就不成立。畢竟，若把每個「迷因」視作單一物種，那麼所謂「人為操作的迷因」，不過是經由人們在培養皿中培育而出的生命罷，它的本質不變、行為模式不變，僅僅是生長環境不同所造成的差異。

在我看來，本書最值得深掘的地方在於，作者以學者的眼睛洞悉日常種種。她的口吻輕快明朗，以海濱散步的方式帶領讀者走訪了一遭漫漫人類史：無論是拿東西的習慣、說話的口癖、對戀愛與性的渴求、甚至是交際法則，背後都攸關人類這一物種在演化上的抉擇，每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動作都牽涉百萬年以來的行為繼承。《迷因：基因和迷因共謀的人類心智與文化演化史》並未直指太龐大的千古命題，抑或者大膽辯證人類史的興衰成敗，而是從容且堅定地說了聲：人類始終比人類所想的還要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