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余・理髮店本日觀察｜男人的頭，女人的頭

家庭理髮店大都是剪男生的。我從小觀察客人的心得是，男人上理髮店剪頭髮多數是基於習慣，解決一個日常的必要，只求整齊乾淨就好。絕大多數男人看習慣了自己某種樣子，就會照樣保持下去，不少男人即便活到中年，一輩子始終留著青春期的髮型，不喜歡改變，只有無奈頭髮變少的自然法則。

說起來，這似乎跟男人對於婚姻或是感情的態度很像。「習慣」是最重要的，婚姻是解決一項人生需求，並沒有過多的追求跟期待，最棒的是安穩平順，一切照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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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女人對於上髮廊整理頭髮的期待，跟男性比起來簡直複雜太多。頭髮不只是頭髮，是女性的遊樂場，是自我表達的門面。很多女生習慣換個髮型換個心情：戀愛了想換髮型、失戀了也想換髮型；換新工作想換髮型、低潮想給自己打氣也想換髮型；夏天到了便想剪個俐落短髮，入秋配合季節也想換個顏色呼應。

對女人來說，找一個契合的髮型師，跟找到契合的另一半差不多困難，茫茫人海中遇到了，簡直願意跟著他到天涯海角。我就見識過有個貴婦，每個月花錢讓一位髮型師從新加坡飛過來幫她修頭髮，沒法換人，簡直比老公更不可或缺。

除了打點外表，女人對於上髮廊還有許多微妙的情感需求。花點錢上髮廊洗頭，可以短暫從生活喘口氣，跟美髮師說說八卦聊心事，是許多台灣婆婆媽媽重要的日常抒發方式。心理療癒的功能，也是髮廊存在的重要價值之一。

更有甚者，理髮就像女人對於愛情與婚姻的期待，比起男性要複雜得多。

《本日公休》中，方志友飾演的美髮師阿玲，因為熟客被店內其他設計師搶走了而忿忿不平。她的同事感嘆，女生為了要頭髮漂亮好看，花再多錢做頭髮都願意，但是只要碰上能夠讓她們更漂亮的設計師，就會毫不留情換人。

我想在電影中透過處理頭髮的態度，暗示男性跟女性對情感關係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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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些武斷，或許並非全然如此，但這的確是我自己的觀察心得——當女性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更願意為對方無底線地付出。女性在外遇不倫的關係中通常比男性堅定絕決，可以放下一切只為愛，而男性就不一定了。

但是男人也千萬別洋洋得意掉以輕心，一旦她們愛上別人（那個更能讓自己 feel good 的人)，也可以迅速地轉身離開。

阿玲在連鎖髮廊工作，跟前夫阿川（傅孟柏飾演）因為金錢價值觀不同而衝動離婚。飾演阿玲的方志友年紀很輕，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她來試鏡的時候，整個人有一股二寶媽的匆忙，身為演員又對表演充滿企圖，雖然並非不滿足於眼前的幸福，卻又有點不甘心人生只是如此。

從方志友身上，我看到許多當代年輕媽媽的掙扎，正是阿玲這個角色最需要的特質。阿玲的前夫阿川是汽車黑手，個性惜情念舊，對客人服務至上，老是被客戶欠錢。這樣的個性在生活中是個好人，卻也是造成婚姻失敗的關鍵。

阿川跟阿玲這對離婚夫妻，兩人對彼此其實都有餘情未了的留戀。阿川會藉著帶兒子去找阿嬤剪頭髮的時候，故意打探前妻的動態，還會刻意買她喜歡的檸檬蛋糕帶去。兩個人偶爾也會約上床。這是真實生活中不少離婚夫妻的互動，剪不斷理還亂。

而阿玲的媽媽阿蕊始終不能明白，小夫妻意見不合吵一吵就好，有非離婚不可的必要嗎？

隨著故事發展，觀眾逐漸看明白，兩人之間最大的爭執是對金錢的態度。阿川把夫妻存來要買房的頭期款拿去借給出車禍的小學同學，並理所當然覺得並不急著買新房子，反正有住習慣的老家。而精明務實的阿玲想要家人有更好的生活環境，在意每一分錢，每每打電話去跟客戶催款，她自認是為了家庭在努力，卻成了先生口中那個只在意錢的人。

阿川始終認定，阿玲之所以想離婚是因為不買房的問題，但阿玲在意的其實是先生沒有把自己跟小孩放在第一位。她跟阿川對彼此說不出抱怨，一起生活卻總是這樣磕磕碰碰，在關係當中的那個自己，逐漸變成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人。

觀察身邊許多夫妻跟情侶相愛容易相處難，到最後沒辦法走下去的原因，不過都是這些生活瑣事。

說穿了，男生跟女生某些性格的基本差異，就是男士理髮跟女生髮廊的差別。

「有時候換個髮型師，換個髮型，可能會更適合自己。」阿玲打了一通電話給阿川，用這個不確定的回答跟對方告別。

走進理髮店，坐下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人想要找的是始終如一的樣子，有人想要的是成為另一個新的自己。身為理髮師，最難的或許是了解客人內心那個隱密的渴望吧。

【理髮店本日觀察】
在台式理髮店長大的女兒，對於頭腦裡外的人生觀察。

【傅天余】
電影導演、紐約大學電影碩士，曾多次獲得文學獎與優良電影劇本獎，以緊扣生活的視角描繪當代女性的生命面貌。曾獲金鐘獎最佳迷你劇集獎，並受邀拍攝多位知名歌手的 MV。電影長片《帶我去遠方》《我的蛋男情人》入選釜山影展、卡羅維瓦力影展、香港電影節、台北電影節。描述台味男子理髮的最新電影作品《本日公休》正在上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