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不痛苦?專訪宋文郁

憑什麼不痛苦?專訪宋文郁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6.10.2023

當我說,妳的語速比想像中慢的時候——宋文郁笑了。不只我,她說先從網路上認識她的人,若有機會跟她本人講到話,都在適應數位與實體的認知差。「大家可能會覺得,我現實裡也是講話很快、有想法的人⋯⋯但不是。不是那樣。」

她認真地看著我:「我覺得,現實裡的我其實滿笨的。」

但在網路讀者眼裡,她不只不笨,還是那個第一時間為議題發聲的女生。無論去年的台大性平委員爭議,再到今年《大嘻哈時代2》神經元歌詞嘲弄原住民加分保障、台大言論自由月有學生掛出「火冒4.05丈」的歧視布條,她總能迅速刺穿惡意,發文對決:「此刻你那些最微小的作為也可能是他們受傷的來源,你們的反應就是在鼓勵這些傷害一再發生。」

貼文引來三千五百多人按讚、七百多則分享;一百七十則留言裡最常見的一句是「謝謝你的勇敢」——留言者們不知道,連同溫暖一起被她收下的,是好多好多的心虛。

「我覺得我是在出風頭。」她說社會系多的是論述更縝密、行動力更強的老師與學長姐,「他們可能會好好的寫一篇文章投書、做專題研究,努力改變一些事。不像我,我只是剛好會在網路上吵架。」整場訪談算下來「剛好」這個副詞她一共還講了其他 17 次。

剛好考上台大社會系。剛好會寫。剛好出書。剛好有人願意聽。剛好坐在這裡。

宋文郁剛好是宋文郁而已。

痛苦的人

2020 年 10 月 13 日,〈禮物〉在台積電青年文學獎的粉專上發佈,一夜成了站上的流量明星,統計至三年後的現在有近萬人按讚,今年還有人被動態回顧提醒、再次公開分享,為新出版的同名散文集打書。文章寫她罹患精神疾病的阿咕(她如此稱呼舅舅),寫「神經病」一詞承負的污名,寫兒時她把阿咕好不容易買來的遙控車摔在地上,「那一刻,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不只單篇的〈禮物〉,整本《禮物》都在觸碰種種碎裂的那刻。

〈世界的裂縫〉記得了一隻右眼被戳破的河豚、暑假去世的國中同學,〈我們都會成為很棒的中年女人〉裡她在小巷看一隻死去的老鼠很久,〈瑪格麗特說〉提起賣花的聽障者。更普泛的關懷也如〈薛西弗斯與她的博美〉寫被升學體制排除在外的人們,〈夏娃〉最後標上「寫於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推翻羅訴韋德案後」。臉書上〈最糟的狀況〉陪伴害怕窗戶的朋友;台大醉月湖的鵝鵝過世,她哭著發文:「你是最棒的鵝鵝 會上天堂的。

一切,凝結成了書腰上最醒目的那句:「我想成為一個能感受到他人痛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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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意起身辯論,從不是戀戰,只因她親眼見過傷害發生。

在台大的這幾年,是我經歷最多性別歧視與性羞辱的時期,我始終想不明白為何如此。可以說的是,我不認為今天需要討論的只有這兩位同學的政見,我覺得台大校園內的性別環境、對待少數族群、多元性別者的方式,從很久以前就出問題了。—— 2023年5月22日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Dcard上面那篇熱門貼文,裡面提到「主持人爭議言論」,原PO說「幹,老人的幽默感就是那樣阿」——我心想,我需要你告訴我什麼是老人的幽默感嗎?我從小到大坐在台下,聽著那些拿著麥克風的男人開這些玩笑長大,然後現在我坐在電腦前,還要看著你告訴我,這就是他們的幽默感。—— 2022年5月7日 

她說她常哭。身邊有朋友在限動講起了被偷拍、嘗試報警的過程,也是邊掉眼淚邊看完。過強的共情能力,是她的才具、資格,也是她不自禁的獻身:她能一眼識破傷害的本質,共感被傷害的處境,然而痛苦也從此逆流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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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她主動潛伏霸社,目睹幾次性愛影片外流,發文者會把被外流者的姓名、身份、臉書連結一起附在下面。「我看了超痛苦。只要你留言說這是錯的,他就把你踢出去。他們真的看不到這些他們在傷害的人。」最驚駭的是,她發現吵架已經不管用。原本憤怒的臉書留言還有幾個人按讚,但在霸社的群體意志前,只是脆弱的一顆雞蛋。

「恐怖的不是一個人犯錯,而是有一群人在重複著同樣的錯誤。如果你指出他們的錯誤,你就會變成錯的。」

作為一顆雞蛋的、小小的反抗,她會截圖那些霸社的外流影片、歧視的言論與照片,明知無用還是存進相簿——這些跟阿咕、眼睛破了的河豚、醉月湖的鵝鵝一樣,都是她因為痛苦所以想忘記、但也因為痛苦所以不想忘記的東西。

宋XX

宋文郁第一次在網路上吵架是太陽花學運期間,「那時候我就會在粉專、新聞底下看到一些留言,想說,啥?」同年北捷隨機殺人事件衍生出的廢死議題,她也與戰。「小時候就很白目、自大,會覺得大人都是笨蛋,很想去導正他們。」那年 2014,她小六。

但這是一個取笑戰士的時代。

惡意溢出霸社,隨著她「出風頭」、公開發表對爭議的看法,公開匿名版黑特帝大也不時出現「這個宋XX還有他的同溫層有關係嘛?」「宋XX就是一個很經典的例子」的帖⋯⋯「宋XX」儼然成為匿名者用來標籤「社會系」「文科象牙塔」的一尊惡魔像。逐漸出現了詭辯以外的攻擊與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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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被演算法逼著看活生生的惡意指向自己。「他們會說社會系畢業都去鏟薯條、刷載具,關在象牙塔找不到工作。」

連帶社會系一起被貼在身上的標籤還有:左膠、女權自助餐、SJW。「他們很常看到什麼事情就會 SJW、SJW 地叫,但我覺得很多情況明明還不到那麼極端。」在交流版寫下對台大風氣的控訴,1220 字的試圖溝通,卻被一個個「哈」「頂」「☕️」阻絕。

想說算了,可又不甘心。匿名貼文下她留言:「鏟薯條我不太會,還要學,還是大家先買書?」附上《禮物》的博客來連結。沒過幾天,又一則匿名貼文挑釁她:如果敢發文譴責民進黨性騷擾事件,就在留言區抽十五個人送《禮物》。(該貼文現在已被撤下)

「我可以想像,如果今天我是一個男生,他們不會用這種方式弄我。」吵架吵多了,倒也淡然:「匿名版上的人對我的認識很淺,如果只能用女性、SJW、社會系這些標籤來攻擊我,就代表他們根本沒辦法真正傷害我到哪裡去。」

她當然有餘裕選擇漠視,但現實是,除了她之外世界上還存在其他,被一個個 ☕️ 噤聲、被一張張標籤抹去名字的宋XX 們。

「如果我不站出來,大家就會覺得那些錯誤的聲音才是主流。」當多數人慣縱權威:「我們應該要去思考、去質疑為什麼是這些人拿著麥克風?要特別檢視拿麥克風的人。」

前陣子被邀請回國中演講,面對台下八百個國中生,她意識到自己成了拿麥克風的人,「我小時候也像這樣坐在台下,聽上面的人演講,我也直接接受這件事情,也就這麼覺得台上的人是有道理的——今天換我現在站在台上、拿著麥克風的時候,我講的話或許也就被這八百個國中生當成很自然、很有道理的一件事。」

「但他們不知道,台上的我對自己有很多懷疑——我就反過來想,我以前覺得有道理的東西,是真的有道理嗎?」能站出來講話、被聆聽,都是幽微的資本。被認作一個圈子的代表者,權力逐漸流向她,「我一直都滿不安,我希望是比我更有能力、或是足夠好去運用這些權力的人來做這些事。」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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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個女戰神,那時候的我可能不是真正的我,那是ㄍㄧㄥ出來的啊。」

她則在試圖找出不會被取笑的發聲頻率,「像吳珊珊對我來說,不算是戰士,更像教皇,有抓到感化的頻率。她知道怎麼運用自己的權力,講出想講的事情,而且不會被當成唐吉訶德。」

或她既佩服也同情房慧真,「她在 #MeToo 事件上,可以持續發聲、維持那個穩定的狀態。很了不起。我會覺得她有辦法持續、孤身一人處在那些聲音裡,我很敬佩。」替弱勢發聲,耐力比火力重要。說到這裡,她有點心虛,說最近越來越不想吵架了。好累。

「現在要開始準備推甄,我就會覺得,我憑什麼跟人家吵這個?我都快要沒有研究所念了。」

憑什麼

看到今年《禮物》放在誠品架上時,她心中也有同樣的「憑什麼」。

「我好像還沒有資格在那邊。」她自認是冒牌貨。這份焦慮是國中時期自大的反彈。她始終記得一幕場景:那時她在小週記寫及貓咪阿虎的事情,老師看了喜歡,打成電子檔投寄《國語日報》,上了,「登報後老師拿給全班同學看,說,大家不要覺得這只是一篇小週記,也可以很厲害⋯⋯」

原來自己很厲害嗎?

大概她也渴望親近厲害的人,在臉書上亂加好友,說是亂加,卻意外加到了詩人蔡仁偉;渴望展示能力,在臉書上亂寫一些詩,說是亂寫,卻被蔡仁偉邀稿選進當期的《衛生紙詩刊+》——現在回看,「那篇超爛的。我覺得很尷尬。」

她太小就能察覺,做哪些事、講哪些話可以被同儕或長輩視之「厲害」,也因此錯估了世界的尺寸。等親近更多更厲害的人、看到更多東西,她既徬徨又彆扭:這兩個字可以那麼輕易被放在自己身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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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臉書要發文前,她不再有國中亂寫詩的乾脆,而是習慣了先放一句警語:

- 深夜亂講話。
- 明天睡醒就刪。
- 如果大家隔幾小時發現這篇文章不見了,那應該就是我敬佩的人按讚了,讓我覺得「啊果然不行~~~」

「啊果然不行~~~」的疾呼,恰恰來自對於被「真正厲害的人」檢視的不安,甚至讓她把部份聲音吞回去:加了韋晢好友後不敢轉發電影相關的文章,加了吳珊珊好友後不敢提到教育議題,加了社會學助教高睿(她說高睿是她遇過最聰明的人)好友後她會在貼文裡加上:「但不敢讓高睿看到這篇 他會想掐死現學現賣的我吧」。不過往往,高睿都會按一個出其不意的貼圖還她。

有次朱宥勳在她的貼文下留言,她不敢第一時間回覆,而是先問朋友,怎麼回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比較聰明一點?那是朱宥勳回覆的千萬則留言之一,卻動用了她一整晚的忐忑,最後打下一句:「(謝謝朱師 太高深了 我之後洗澡的時候再想一下)」

她覺得自己笨。社群上的自我審查,都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笨。

「當我說我『明天睡醒就要刪掉』因為那東西真的是我半夜窩在宿舍棉被裡打的,有點想警告大家:我現在狀態沒有很好。」防堵被「真正厲害的人」看破手腳,也留給自己一點破綻的額度。

我問她,那有誰真的來指正妳犯下什麼錯嗎?她答不太上來。

她同樣不可能提起〈禮物〉當年得到的關注,以及,木馬主編何冠龍稱呼她是天才少女,朱宥勳、李屏瑤曾高度評價她的文筆,吳曉樂留言說她勇敢,陳珊妮答應要掛名推薦散文那天,她發限動:這是近期最棒的一件事。

筆是純熟了,寫作卻變得複雜。

「國中寫那些詩,我一發出去,就直接是我的一部份了;可是現在在臉書上發作品,我會覺得這個好像不是我。我覺得他們已經離開我——變成一本書,然後被分出去了。」讀者從散文集中讀到的也不是她本人,而是另一個「文學版本的宋文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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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坦認她因為自私而傷了最愛她的舅舅。讀者紛紛稱許她誠實,她不這麼想,「我覺得我還是太保護自己了。」文學的戰鬥裡,誠實是可以被設計的,「大家一定小時候都做過類似的事情,所以我不太怕被罵,而且那時候我還小⋯⋯它不是我的個性裡面很醜惡、很深的東西,我還沒有把那部份的自己寫出來。」

也許她真的太早開始寫了,以至於,真正的自己早就躲在寫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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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繼父、媽媽的丈夫

宋文郁知道自己太在意了。她畢竟從五歲就開始在學怎麼看人臉色。

四歲以前她不姓宋,姓林,林是生父的姓氏;五歲後媽媽再婚,她進入繼父家庭,「我小時候跟我媽還有繼父的家人住很近。我猜他們一開始不太喜歡我,所以我會一直顧慮、一直觀察說我做什麼事情,他們會覺得我是一個可愛小孩。」

繼父生在客家大家族,家族有自己一幢老宅,媽媽再婚後就常常一家去拜訪,親戚她都沒見過幾次面。她知道繼父的家庭後來還算喜歡她(或至少喜歡她裝出來的那個「可愛小孩」),但她也知道,自己仍被歸類在「外來的」。

奶奶不大喜歡媽媽,但她還是包給我兩千塊的紅包。我想她的紅包不是給我,而是給我內孫女的身分。——〈上年〉

媽媽第二次結婚的婚禮她沒去,「他們覺得,像他們結婚的這種場合,如果還要解釋我是誰,太怪了。」再把時間往回推一點。媽媽剛開始與繼父約會時,讓她叫叔叔,「我就覺得怪怪的。誰是叔叔?為什麼叫叔叔?」

「『叔叔』他會開車載我跟媽媽出去玩。然後有一天,我媽就跟我說:他不是『叔叔』,是『爸爸』。」

後來改叫他爸爸,「當時只覺得,好像要這樣。」

「他不會對我不好,他其實就是一個,想要屬於自己的幸福家庭的客家男子。」然而爸爸叫了八年,媽媽跟「叔叔」大吵一架,兩人離婚,爸爸這個稱謂又一次被空下。

又是八年。媽媽最近與愛情長跑的香港裔美國人再婚。長大的一部份是,「我不會叫他爸爸了,也不會說他是繼父——他就是媽媽的丈夫。」

以及媽媽

生活隨著媽媽的婚姻被不斷地搬遷,她鮮少以散文埋怨。放眼普遍厭母、厭父的文壇,她寫媽媽,寫媽媽的不理解,卻也寫媽媽二十年來不變的一句話:「我從來沒有後悔把妳生下來過。

《禮物》裡其實沒有一篇散文只關於母親,但幾乎每篇散文都有母親的影子。〈Eddy Diffusion〉談她從小積累的文化資本,在於她有一個懂看《洛基恐怖秀》、會為了帶女兒進院看《告白》與工作人員爭執的媽媽;〈青煙之中〉寫到有段時期媽媽信教,會在她的社群貼文底下留「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但你是我此生最美麗的夢境」這類話,怕被同學看見,她趕緊典藏貼文。

許多人的臉色中,母親的她最在意。媽媽有加她臉書,每當她文章發表、受訪,都不時轉發;前一陣子有台大社會系教授被傳 #MeToo 爭議,媽媽一直逼問她是不是當事人。也因為媽媽是會把整本書從裡到外翻過來看的人,以及社群長期在線,寫作時很難不記掛她的心情。

即便還是不夠。

那個週末她跟媽媽、阿姨(她說比起媽媽,阿姨更像一位照顧她起居的衣食父母)一起回桃園,「我阿姨就跑過來跟我說,妳媽媽生氣了。然後我就去我媽房間,發現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很生氣、大哭,我就說怎麼了。她把那本書舉起來指給我看。」那本書是《禮物》,被指的那一頁是 97 頁,裡面寫到搬新家後,媽媽再也沒有為她念過床邊故事。

媽媽幾乎把書拆掉。「她就說,明明就還有啊,她搬家之後還是有唸很長一段時間的繪本給我聽,她覺得這是身為母親很驕傲的一件事,可是我居然寫錯。」

那個週末是母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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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月後的現在,跟媽媽相處得還好嗎?她點點頭,說是相處時間變少了。最近跟媽媽聯絡是因為缺錢、想預支下個月生活費,「我打去問她,她一直不說要不要給生活費,開始問我最近研究所推甄的事。」她的目標是台文或電影所,而媽媽在成為小學教師前也有過劇場夢,「我媽就跟我說,『你大概比我有才華吧,可是這條路真的很辛苦⋯⋯』」

隔天手機跳出訊息。那是兩千元到帳的通知。

更痛苦的人

我問,如果可以選擇,你想當一個無知但幸福的人?還是清醒但痛苦的人?

她反問:「但要怎麼樣才能無知但幸福地活著?」

小六時她半夜偷偷上伊莉討論區看《玲音》;〈Eddy Diffusion〉寫媽媽帶她看《告白》時初次意識到「不幸的故事可以非常美」;她說自己國中開始做怪夢,「園子溫一定有百分之三十的責任。」窺伺作品中的人類惡,身體裡有一部份被啟蒙。

說是啟蒙,倒像對答案,「可能是我從小開始經歷一些痛苦,可是當時我還不知道那些痛苦是什麼意思,那種時候好像能從這些作品裡找到一些,別人預先寫好的答案。」

「不能說我看了這些作品,所以變成怎麼樣的人。痛苦是會互相吸引的。」

半年前她與男友去宜蘭玩,「整趟旅程還滿開心。回程的時候,我在宜蘭的公園晃來晃去,我們經過一個無家者,她是一個拖行李箱的阿姨。近看的時候,我就發現她的腿就是⋯⋯一整塊爛掉。」過幾天她發現,縱使想努力回憶宜蘭之旅的開心,卻總是一併想起阿姨的腿。開心變成了一件需要羞愧的事。

「感受別人的痛苦,把我變成了一個更痛苦的人。」

看見痛苦,感受痛苦,感到痛苦。甚至,「我好像永遠都沒辦法說自己能真正感受到他人痛苦。因為當我真的這樣覺得的時候,好像就會停下來、沒辦法繼續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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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身之路暫時看不到盡頭。她又問了自己一遍:「真的有必要那麼痛苦嗎?」阿咕、眼睛破了的河豚、醉月湖的鵝鵝、霸社裡的外流影片、阿姨的腿⋯⋯如果活著只是在無限地新增痛苦怎麼辦?一切真的重要嗎?他人的痛苦還是得記得,但她同時釋懷,當前重要的是先躲起來,休息,把自己的痛苦處理好——至於要不要繼續,可能不是最迫切的了。

我問她,那麼痛苦之後呢?那樣的生活有想過嗎?答案簡單但難:「生兩個小孩,一個跟愛人姓、一個跟自己姓,然後全家過上幸福平靜的中產階級生活⋯⋯」

說到一半她苦笑,「不過有什麼事發生,我還是會氣到忍不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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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郁 #性別 #散文 #社會議題 #心靈成長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專訪統籌・撰稿吳浩瑋
視覺指導潘怡帆 Crystal Pan
攝影莊詠涵(IG:hi_ma_deaway)
核稿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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