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自我終不悔：《雙面勞倫斯》

作者電影啟事

日期06.12.2012

你或許會錯以為，在西方世界中，那樣盛大而燦爛的同志遊行、那些同性婚姻合法的國度與城市，意味著他們更能接納這群「性別認同有別於異性戀者」的人。然而，若是如此，也許就不會有《為巴比祈禱》這樣的電影出現，母親的頑固不致扼殺同性戀兒子的生命；或者，我們便無緣見到《雙面勞倫斯》的故事，沒有受壓抑的靈魂，沒有需要破除的偏見──正因為這個世界上，處處皆存在著對這些人的誤解和不解，才會有為他們歌唱、期望各界試著理解他們的聲音揚起。

不過，《雙面勞倫斯》所傳遞的訊息，自然不僅止於一種隱然的呼籲，年輕的導演札維耶多藍（Xavier Dolan）才華洋溢，靈感源源不絕的他，意圖帶給觀眾的感受總是豐沛而飽滿。童星出身的多藍，於 19 歲時首次執導半自傳式的電影《聽媽媽的話》，便一舉拿下 2009 年坎城影展「導演雙週」單元的歐洲藝術獎、年輕視野獎及 SACD 獎，後來甚至代表加拿大角逐 2010 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事隔三年，中間歷經第二部劇情長片《幻想戀愛》，多藍又在今年展現了他旺盛的創作力，新片《雙面勞倫斯》於各影展大放異彩，獲得坎城影展同志金棕櫚獎、「一種注目」競賽單元最佳女主角獎，以及多倫多影展最佳加拿大劇情片；年紀輕輕的他，與法國一線影星梅維爾波柏（Melvil Poupaud）和法國凱薩獎影后娜坦麗貝葉（Nathalie Baye）合作，絲毫不顯生嫩，男主角梅維爾波柏更是特別在專訪中一再稱讚：「導演非常專業，很有主見。」

中學教師勞倫斯（梅維爾波柏飾），與同居女友弗蕾德（蘇珊克萊門飾）感情甚篤，直至某一天，勞倫斯向女友坦承：三十多年來，他的靈魂與自我飽受壓抑，已經到了「在水中憋氣憋到撐不下去」的地步，如今，他必須浮出水面，成為一個女人。儘管勞倫斯強調自己仍舊深愛著她，弗蕾德也在深思後決定支持愛人的改變，但兩人間的感情依舊走上不安、拉扯、崩毀，而後重構、醒悟的旅程，在這橫跨十年的漫長牽絆之中，勞倫斯亦擺脫了變裝初期的扭捏而越發踏出穩健的步伐。

導演多藍除了在這部長片中，呈現一名男子企圖化為女兒身所遭受的內在煎熬，與外在阻撓（兩度出現這樣的鏡頭：身著女裝的勞倫斯挺胸走過人群，周遭的異樣眼光則扎實地投射過來）；同時也意圖指出許多現代人分明不苟同卻佯裝明理的偽善，早在第一部作品《聽媽媽的話》裡，由導演本人所飾演的青少年主角便如此自白：「小時候，我媽跟我很要好，她同事一直說她把我給寵壞了，換成他們，早就教訓我了。這些三姑六婆老是說：『很──特──別──』，聽了就煩，只會說『很特別』，卻不懂得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既不懂得欣賞，也沒勇氣說出自己很討厭。」而在《雙面勞倫斯》中，當勞倫斯開始裝扮成女性之後，朋友問他：「你最常聽到的評論是什麼？」明顯不屑的勞倫斯同樣白眼一翻：「很──特──別──」顯然地，對於性格坦率之輩如導演多藍，寧可他人在尊重個別差異的基礎上，誠實、真切地表露自己的好惡，也不願收到看似通情達理實則虛偽傷人的評價。

此外，再看看女主角弗蕾德心內糾結得如亂了序的毛線，先是驚異不解，接著以愛之名逼迫自己支持情人的決定，最後終究無法忽視自身對於「正常的伴侶關係」的渴望。導演多藍很貼切地呈現了一名異性戀女子在這段愛情關係中，可能遭遇的掙扎與糾葛，必須同時處理內心對於男女角色扮演認知的崩解，以及外在社會加諸其身的異性戀價值觀和異樣眼光，弗蕾德的壓力來自於她打從心底不能接受身邊的伴侶「不正常」，再多的愛也無從拔除那根深蒂固的性別認知，所以自始至終認為勞倫斯可以選擇，選擇不成為女人。

反觀勞倫斯，則是從一開始便清楚明瞭自己將走向何方，對著一度蔑視他的學校同事芳馨，勞倫斯這麼說：「我選擇用女人的外表漸漸老去。」芳馨回答：「所有女人都會老去。」勞倫斯眨眼笑道：「至少她們都曾經年輕過。」正因為前半段的人生都在抑制自己以女性面貌過活的想望，好不容易犧牲這麼多地脫胎換骨了，自然難以轉身走向回頭路，猶如不可逆的化學反應，只能往前。不過，嚴格說來，弗蕾德的複雜心路，亦是一種追尋自我的歷程，儘管曲折得多，但人到了無處逃避的時候，終歸要面對自己。

除了細緻的人性刻畫、精彩的演員表現，導演多藍的電影美學，也是觀眾難以忽視的亮點。偏好慢動作的畫面、舞台劇般地誇張展演、抽離環境聲音而另外添加描寫內心風景的音樂、大量且大面積地灑落物體，除此之外，連演員的絕美服裝設計都親自上陣，你或許難免認為這位青年才子未免賣弄了點，但又無可自拔地深陷他呈現在作品中那濃烈華美的詩意，我一直忘不掉這個畫面──勞倫斯與弗蕾德重逢後，一同踏上兩人夢寐以求的小島，相互依偎著走在風光明媚的晴空之下，從湛藍蒼穹落下的，是無從計數的繽紛衣物，這時，關於旁人的指指點點、關於裝扮的性別與社會意義，全都枝微末節得如同一場無需掛懷的大雨，唯有相愛，唯有彼此；此時的電影配樂迷幻而強勢地重擊著觀影之人，我感覺那與自己的心跳頻率相近。

觀賞電影後幾天，我們有幸採訪男主角梅維爾波柏，我那閱影無數的文藝美女同事對他說：「不誇張，這是我今年看過的電影中，最喜歡的一部作品。」而我不打算反駁她。所以，2012 年 12 月 7 日之後，你該做的事情就是：買一張票，進戲院，然後愛上《雙面勞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