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風雨侵樓，這種夜裡讀古詩正好，特別空寂，特別淒清；也適合回味（或糾錯）童話故事，被架空的歷史、被架空的國度、被架空的愛情們，如今皆以另一種形式熠熠生光，從前覺得特別恐怖的，現在作為笑話倒也物盡其用，以為特別雋美的，如今看來漏洞百出。

倒也有悽惻始然

想那時兩人聊到浦島太郎，未到末尾，那份再也不能談論的酸楚已然隱隱洩出，回想小時候聽這個故事，震驚之情當然是最多的，卻也帶著若有似無的恐怖，如寒夜聽小兒哀啼，令人心裡空空蕩蕩，不能自已，當然那時年幼，無法理解令我害怕的究竟是什麼，而今，我在二十餘年後終於知道，那份若有似無的恐怖，其實是來自「明白」。

是驀然明白那些你以為所愛、所擁有的物事，其實皆為雲煙。

在此之前，對於那些歷歷昨日，你猶興致勃勃，掏心掏肺地想敘述自己、袒露所有真心，未想對方一夕棄絕音信，驀然遁入來生。那些你以為在場的其實都已離席，所有燈幕均已滅止，所有高樓皆已頹傾，而你竟是最後得知的那一個人。

無論如何，你確實是明白了。

這種頓悟，不是佛家的拋擲與斷念，因為始終擁有，怎敢設想失去？因為從未想過失去，而心相牽繫。故而，這種頓悟只能是猛烈而悲壯的，因為它不是出於自身妄念的斷絕，不是壯士咬牙斷腕、歌女金釵花臉，而只是被動地站在原地，忽然被環境痛擊，而震驚、而無語，猶如殘廢般無能為力。

猶如浦島太郎打開寶盒的那一瞬，香煙拂上臉孔、盈滿所有感官，那一瞬風也瀟瀟雨打芭蕉，所有前生須臾輪轉眼前。

當煙消雲散——當所愛的、所擁有的而全數失去的，其實在尚未被理解前，都以冰凝的姿態凍結在時空裡，真空、已死而能永生——你為什麼要明白呢？

就是因為那個明白，讓所有的物事在瞬間解凍、瞬間溶蝕、揮發，輪廓在瞬間消磨而不再，老死又如何？凡物皆然，但它們可能永遠不死，只要你不明白，它們可能永不喪失。

但是註定如此。在明白所有事的那一刻，浦島太郎敲響了自己的喪鐘，

這就是最後了。

作者簡介

台北人，謙沖與桀傲的二十七歲，政大中文系、政大新聞所畢業。

髮色很淺，近視很深。有金牛座該有的不該有的一切與一切之外的特性。愛過幾個人，恨比愛更加蓬勃，更近於搖擺。

閱讀小說散文與詩，有時也寫，但無關乎是小說家、散文家，更不是詩人。得過一些無關痛癢的獎。提幾個對我發生重要影響猶如核爆的創作者比如：顧城、黃宜君、蘇童與駱以軍。

如果我的生命必須被歸類，目前為止仍舊屬於一事無成那一欄。

部落格：南方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