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
我的情人 KAi 忘記我了，因為眼角的那一片碎玻璃，他終於徹底遺忘了我。
KAi 有一雙碧綠的眼珠，當他這次悠悠地望向我時，神情卻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他頭也不回地走開了。自古以來，關於追求的故事那麼多，我特別鍾情這一個不一樣的。因為，我總是在尋找，而「他已非昔日之他」。在這一片藍綠色的冰雪山河之中，我只能自己獨自一人走下去。
blurrygirl：你好久沒來了
KAi：... ...
blurrygirl：
KAi：我的心已經結冰，這裡太冷
blurrygirl：別害怕
KAi：我要走了，bye
blurrygirl：你要去哪
等等我
blurrygirl：？
※※※
KAi 和我在《冰雪 IV》中相遇，在一片大雪之中，踏入雪后的國度，這是這個遊戲的開始。
遊戲在電視上大打廣告，「讓我們在冰雪風暴中，一同融化」幽幽的女聲唸著意味不明的曖昧廣告詞，每次出現總是要連播三次的洗腦節奏，穿著一身冰色細肩帶的女王飛進畫面又飛出，溫柔的臉孔和口唇，即使是虛擬的，也讓人多看幾眼。
這廣告和現在流行的不同的是，它沒有煩人又不知關聯性的代言人，就連張貼在捷運手扶梯上的大篇幅廣告，都只有一片雪景和憂鬱優美的雪女，雖然沒有人抬頭看幾眼，我卻被吸引了。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有聽過《冰雪 I》或 II 和 III，雖然網上的玩家們都說《冰雪 IV》比前作出色太多了，但我仍很少聽到他們分享什麼實際玩過前作的經驗。
遊戲開始後，每個人都在尋找雪女。雖然遊戲之中稱呼為雪后，玩家們卻多以雪女稱之，雪女掌控整個冰雪王國，擁有神奇的魔力，玩家們要突破種種難關，締結隊友，以便踏入雪女的宮殿。
在冰雪中，我的暱稱是 blurrygirl（模糊女孩），選擇的是杏色長髮，多半都綁著馬尾，穿著同色系的褲裝和靴子。冰雪確實是個畫風精緻引人入勝的作品，然而遊戲情節其實和多半電玩遊戲並無差別。有趣的是比起破關，有許多人更在意自己的角色建造和探索場景。我選在一個半結冰的湖泊旁邊建造我的基地，黎明之時，擬真的破曉畫面令我著迷，也讓我時常玩到一日之始，遊戲中出現晨間鳥鳴，才準備在現實生活中轉返睡眠。
KAi：我知道了
blurrygirl：什麼？
KAi：故事
雪女想變成人類
blurrygirl：... ... 是這樣子？
KAi：我猜是的，YUgi 說他看過雪女
blurrygirl：怎麼樣的
KAi：和想像的不一樣
頭髮很長，全身白
blurrygirl：好可怕
KAi：... ... 會嗎
blurrygirl：隨口說說
KAi 有著一頭黑頭髮、綠眼珠，和我一樣，他時常前往樹林與海邊。不同的是，他想找到雪女。雖說雪女一直不出現，令人有點沮喪，但遊戲中不乏其他穿著美豔清涼的雪妖，男性玩家也可征服雪妖做為自己的情人或夥伴，不過，還沒聽過有人真的去過雪女的宮殿。
有一天，KAi 說在遊戲中看到一面鏡子。一面雪白的鏡子，鏡裡映著無限延伸的階梯、蔓延的河水。
但是，他還沒有找到進去的辦法。即使我不斷詢問他在哪裡，但他仍舊沒有告訴我。我們在遊戲中雖然常一起行動，但最近我卻常找不到他，在天快亮之時。
什麼鏡子？哪裡有鏡子？正在我困惑不已時，網上越來越多玩家說他們找到了一面鏡子，並開始相信那面魔鏡就是通往雪女宮殿的唯一路徑。突然間，我感到很害怕，我並不想結束遊戲，所以也不希望找到雪女，然而 KAi 卻正在向她前進。
※※※
有一整段時間，我都相信 KAi 就是我的哥哥。
KAi 說話的語氣（縱使我們僅僅在遊戲中聊過天）、思考停頓的時間，都像極了大我四歲的哥哥。但是，我哥是完全不玩電腦遊戲的，他是負責任、頭腦好，不太會表達情感的那種哥哥。即使我們以前曾經非常親近過，國小時，他曾在黃昏時帶我一遍遍地在河濱散步，任由我攬他的腰，拉他的手。我總覺得哥的臉長得很好看，而我卻頗為平凡，雖然仍有不少人覺得我們長得有點像。在現在這個年齡，我們的互動總是尷尬而困窘的，哥已不住在家裡，雖然他時常回家吃飯，也會叮嚀我一些瑣碎的家事。
他就是我初次慾望的對象，沒有什麼不能承認的。我知道我應該也是他的──那個對象，就是因為這樣，我們如今彷彿陌生人般分離。
哥觸碰我的臉，或者嘻笑地幫我撿起掉落在裙下的筆和尺，都像是一個久遠的夢境。但每個人都對這樣如此疏離的兄妹情感感到習以為常；在一頓晚飯中，除了碗筷挪移，時常連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沒交流道。在不久後，我就會將我的身體獻給除了他之外的人。
「妳會慢慢變成………」有一次，哥這麼對我說。
那是我最後一次對著他哭訴、埋怨，以及叫喊，我只記得最後我衝進房間還甩了門。那也是印象中我最後一次做這幼稚的舉動，門關上後，兩行眼淚也留下了，他的話才突然清晰。我只記得我正怨恨著爸媽的不公平，一定又是因為不準我太晚出門吧，其實當時我常和其他女同學鬧不開心，要和她們去逛街或者吃飯，說真的都沒有多好玩。我只是就這樣隨波逐流過著日子，上課畫畫、中午圍著桌椅吃便當，記憶似乎也模模糊糊。
「會慢慢變成………」變成她、變成自己、變成誰？還是變成哥哥？我想變成他。但我其實知道，他關門後落下的下一句話，一定是再普通、再置身事外不過了。
他已非昔日的他。
在這遊戲之中，我不找雪女，我在找不存在的他。
※※※
KAi：這就像是那個故事
blurrygirl：什麼？
KAi：小時候
我們喜歡的那個
blurrygirl：... ...
KAi？
KAi 怎麼會知道我小時候很喜歡那個故事呢？我至今仍不知道。那個故事悲傷、沉重，小時候雖然看不太懂，卻莫名的喜歡。我看的故事書中，男孩的名字就是凱。在大雪紛飛中，破碎的鏡子碎片掉進男孩的眼睛裡，他的心結冰了，女孩穿越千里去找尋他，再見到他時，他已不認得她。但是女孩的眼淚，讓他的心慢慢融化，眼角裡的碎片也隨著眼淚流下。
後知後覺的，我才發現那童話故事已變形為暢銷的動畫，大人小孩都會唱那首主題歌。可是最初故事中的青梅竹馬，或者是我印象中以為的兄妹，已變形為姊妹。那故事中最感動我的，女孩尋找男孩的部分，已經消失了。
這就是我和 KAi 最後的對話了。我想，他進了鏡子裡。網上終於有玩家破解了遊戲，進去鏡子後，就會進入雪女宮殿，可以選擇和她結合，成為雪的國王。看來，並沒有鏡子碎片的部分，鏡子的出現應該只是巧合。也是，應該沒有一個遊戲會選擇以如此晦暗的童話故事做為原型。
但是我又有些不肯相信。如果是我找到雪女呢？我是一個女性的身分，blurrygirl，難道我也要成為雪后嗎？那麼，我失去的不存在的情人現在又在哪裡呢？
雪片紛飛，又穿過一個個白色山脈。在遊戲中不會真的感到寒冷，廣告和圖片中雪女困苦的神情，卻不知道為什麼一再浮現在我眼前。
不久後，《冰雪 IV》在遊戲討論區人氣逐漸消退，已經沒什麼人在談論這個煽情又陳舊的遊戲。
下次回到家，哥應該會對我憂鬱地笑一笑，而我還是愛慕著他冷峻的手臂線條吧。
【羔子】
台北人。喜歡從男孩的視角來寫，也沒有什麼特別原因，也寫女、慾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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