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桀的穿衣鏡

陳安桀的穿衣鏡

作者羔子
日期19.12.2015

在陳安桀的穿衣鏡上,貼有一張他自己的照片。那是舊衣櫃門上的鏡子,像是許多老電影中的男女主角,他在鏡子上貼了一張照片。當他穿衣時,他過往的身影相映著今日的曲體;當然,他多半沒注意到這舉動是否是一種關於自我蛻變的儀式,只是快速褪下衣服,然後,再度穿上。

那是一張他母親幫他拍的照片,他母親是一位高大的女人,而他在她身邊,總像個嬉笑的少年。

但是,他多半時候其實是有點憂鬱的。陳安桀很年輕,但他已是個書蟲,也是個電影愛好者,他喜愛三島由紀夫、太宰治和惹內,還有雷奈、楚浮、路易斯布紐爾。而舉凡身為同志的作者或導演,他多半略看過他們的作品。

在我眼中,他很美,像一塊玉。 那種美,那感官的形狀,不因年代更迭改變。

在他身邊,我有時顯得樸素、有時顯得庸俗。若他是一顆俊美的樹,我希望,我是他身下那片廣大的草原。

※※※

安桀的身形纖瘦,多半穿著素色的襯衫,以及款式較舊的牛仔褲。但是,他並非時下穿著古著的年輕人,他的背包很舊,常常揹著很多書。他的作息日夜顛倒,常常沒吃早餐,整夜用著電腦。他說話音調有點懶散,關心時事但常常覺得無力。說來說去,他和一般的年輕人還是無大差異。

但是,他常常覺得他們在一個框框裡面,而他在外面。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在某些小事情上,他確實是有些老派或過時的。他不喜歡聽起來太歡愉的電子音樂、不聽許多同志喜愛的流行音樂、也不聽有點小清新的獨立音樂。他聽來聽去,總是他喜愛的那幾首藝術搖滾。

說真的,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鑽研同志文學和電影,耽溺其中孤獨的美學,他愛那樣的豔與悲。有點悲觀又自命不凡的,他覺得他和所有人相異,走不同的路──他似乎不擅長狂歡。

他還沒有過一兩個男人,但我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蠢蠢欲動。

安桀說,像他這樣著魔的同志,已經不多了。同志其實是很平凡的,他們吃飯、睡覺、親吻,有時粗魯有時只是順著生活。群眾已經厭倦某種性別倒錯的美感,他喜歡的某種豔美已經不合時宜。

他愛「美」,愛美必是同志的哲律,而其中每個人遵循的美可能又各異。

他說,當其他男孩子穿著入時,白襯衫和窄牛仔褲、戴著文青細邊眼鏡在街上飄盪;或者從健身房離開,騎著腳踏車前往深夜的台北城──他常常感覺孤獨。

安桀,你就是安桀。我說。

何必理會這異或同?異不一定永遠是異,同也未必一直是同。

「這個名字,應該擁有不尋常的肉體和靈魂。」

※※※

渴望安桀的肉體,是我無法不從的命運。在這個年代,要和安桀相戀,應該已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縱使沒有任何人阻止我們,我們兩人也因為自身的困頓而如站在兩座丘陵,孤獨遙望。

為什麼?有這麼困難嗎?

我們再度翻閱他特別鍾愛的那幾本小說,其中,也有許多故事看來並非描寫同志。他說,但他總忍不住猜測故事中的男主角和友人是否有特殊的情誼,一再挖掘,細嚼慢嚥那幾個短短對話,即便真的只有兩三句。

『但是,我的心情又隨著他波動。彷彿海潮翻過山坡,這樣的心事已定,再也無法撼搖了。』

「這寫得太明顯了吧!」他叫道,又翻開別本。

『我抬頭一看,他的唇色似乎泛成銀白,我也忍不住感到恐懼。』

「啊,我好喜歡這個故事。」他說道。「不過……」我忍不住插嘴:「我覺得都是你在遐想。」他將書拿走,慵懶往床上一躺又說道:「小說本來就是一種遐思。」

我斜斜一看他,少年的唇色似乎真有點幽情。不知怎麼的,安桀的臉孔此刻看似個機器人偶,在他唇上的光帶有金屬色澤,既柔軟又冷酷。

小說是一種「遐思」,那我對他的「淫思」又該如何解釋呢?這些遐想逐漸累積,泛出銀白色的光芒,變成一種「貪淫」──看著他,令我感覺美好。

整個晚上,我的頭腦像是浸在一片思維之海中。我看完安桀喜愛的一篇篇耽美小說,幻想著他的身體,感到恐怖。因為我對自身的軀體都尚不了解,不知道該怎麼擁抱他柔軟的水晶之身。

往人海去,仍是有那麼多人。

※※※

很快地,陳安桀的生活稍微認真了起來,他像一般的年輕人一般,立定了以新聞、評論寫作為主的寫作者志向,開始在一些媒體平台投稿,也露出了幾篇。安桀和我有段時日沒有聯絡,他的身邊有那麼多美好男子,縱使他覺得和他們格格不入,和我也未必真的有比較親近。

他覺得他和所有人相異,走不同的路──「但是,這孤獨本來也是我自己選擇的。」他曾經這麼說過。

但是又很快地,又過了幾日,我就發現我錯了。我仍然渴望他。

『他像是一片優美的雕花彩色玻璃窗,那樣纖細,折射出許多顏色。』

他的溫柔是一片海潮。我抄下他喜愛的幾個字句,私訊給他,呼喚他回到我的身邊。

有的時候,我仍為了這些遐思感到罪惡,好像世界那麼嚴肅,而我們卻那樣愛慕抒情。但是,只要他在我身邊,染上相同的色彩,我就可以感到安穩。

「因為情感是最重要的。感情。」他附在我耳邊說。

陳安桀是那個站在丘陵上的天使,是我嚮往的手足,我們同身是男又是女。擁他入懷,猶如一顆包覆柔軟肉身的果核,細心照料。

如夢似幻地,有時,我懷疑他是否真的存在,這樣在我身邊。

也許,陳安桀一直身處於鏡中,時時反射著我的身軀和內心。而我只是遙想玫瑰少年、或者那彩色玻璃少年,於是寫了一封情書給他罷了。

 

【羔子】
台北人。喜歡從男孩的視角來寫,也沒有什麼特別原因,也寫女、慾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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