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30】視覺統籌羅申駿的最後一屆:這個世代,需要屬於他們自己的明星
金曲獎第 25 屆,11 位平面設計師與 13 組動態影像創作者將入圍影片的精緻視覺引發好評、展現了台灣優秀影像工作者的能力,也推翻大眾對頒獎典禮的想像;金曲獎第 26 屆,放大台灣在地元素,入圍影片引入當代議題,召喚了許多台灣人對土地的關注;金曲獎第 29 屆,以未來與「眾聲宣言」為題,讓新秀插畫家與樂團編譜出台灣模樣,更引發一陣熱烈感動。這些,都出自視覺統籌羅申駿與 JL DESIGN 團隊。
第 30 屆金曲獎方落幕。我們在最佳國語男歌手迎來新生代的 Leo 王、最佳國語專輯獎由孫盛希拿下,時代的巨輪正在轉動,更多年輕當代的聲音正在華語音樂最大的舞台上被看見、被認可,而羅申駿與 JL DESIGN 團隊非常理解這點。金曲 30,以「時代迴響」為題,少了炫技,更多真誠與反思,回歸音樂本質。他們拍攝橫亙世代的重要音樂人,替華語音樂史留下了燦爛的瞬間,紀錄經典並非懷舊,而是為了未來——這是羅申駿的最後一屆金曲獎,我們針對這次的視覺概念專訪、延伸出許多感人的設計細節,邀請他道出對金曲獎及對台灣的深重祝福。
Q:想請你分享思考第 30 屆金曲獎時的想法、如何體現 30 年的重量,以及視覺定調概念如何形成?
前面幾屆我問了很多跟文化有關的問題,第 30 屆的主題「時代迴響」,我希望能繞回來去談華語音樂的本質,每個世代有每個世代的聲音,我想把每個世代的佼佼者引領華語音樂的姿態記錄下來。有作詞人、作曲人、製作人、不同樂風曲風、甚至是各家唱片公司的老闆,用紀錄片的方法,把時代感的軸線呈現出來。
我們拍攝了 15 支影片在廣告破口後播放,因此入圍獎項的橋段設計變得更簡潔,入圍時就讓音樂人唱名,對我來講是讓音樂人去祝福新的世代,也是「迴響」。設計面我們想呈現大時代的盛況,就找到了利薩茹曲線(Lissajous),它是不間斷的波形,像一個個世代的狀態,他們有各自的音樂曲線,最後群聚成大世代的旋律,從而建構金曲 30 的視覺。利薩茹曲線充斥在整個典禮,每個曲線是一個世代。金色的材質選定,一開始討論時就決定不要做得很奢華、亮、拋光,我希望是隱晦的金,金屬上面必須要有時代的痕跡,可能是凹凸不平的、有刮痕的,而不是被打磨到最亮。我們的金色不是耀眼的金,就是希望可以扣回時代感。
這也是對金曲獎的祝福,你希望它越沉越香,而不是光鮮亮麗。因為時代的積累,它的光芒即使不是最耀眼的,也是最長久的。
Q:想請你跟我們分享一下這次亮點「15 支微紀錄片」彩蛋與幕後故事。
這次做完我也快要瘋了。其實公司做到第 29 屆時,幾乎不會加班,因為流程都很熟悉,可以組織化地做完。但這次完全像是第一次做,因為量多太多了。依循「時代迴響」這個概念,我們總共訪了 70 個音樂人,光是訪這 70 個音樂人,敲通告、拍攝、擬訪綱⋯⋯等,就是我們團隊很大的挑戰。誕生了 15 個主題影片:不同世代女歌手的「姊妹」、影響音樂人的「那一年我們傳唱的歌」、聚集樂團聲音的「樂團世代」、華語音樂重要的幕後人員「推動金曲的手」⋯⋯。匯集了不同年代的音樂人,表現他們的觀點與態度。
每次廣告回來,觀眾就會先看到這個影片,除了希望讓大家看到訪談內容,影片的配樂我們也費盡心思。我們與 MUSDM 找了 30 個樂手,都是一老一少的搭配,我覺得這些音樂人都是華語金曲的「裡子」,對我來說不見得是給觀眾看、比較是屬於音樂人的切面,我希望讓大家知道這些推動金曲好幾個世代重要的音樂人。
比如說我們有找齊秦的吉他手。他們常講台灣有七個吉他之神,我們就找了四個,像倪方來、莊智淵這些名字,只要你是彈吉他的、看到名字就要跪下來;温金龍,是把二胡帶進流行音樂市場的重要人物;江建民是華語樂壇很有影響力的編曲大師⋯⋯等。這 15 個影片代表的是華語音樂的重量,你們看到明星在台前,張學友、阿妹、王菲、周杰倫、王力宏、趙傳,到新世代的陳綺貞、魏如萱、林宥嘉、HUSH,他們後面的伴奏都是這些樂手。
錄製現場很好玩,因為每個老師都是大前輩,我們的音樂總監余佳倫跟徐文就很緊張,跟老師說請老師進去 JAM,老師們一進去都嚇死人,因為台灣以前錄唱片是不能剪接的,所以他們都要非常到位。
影片裡會出現作詞人與作曲人,作詞人就是受訪者、作曲人是配器樂手的名字,編列下來就像是 15 首時代的歌。是希望每個影片也都有不同的曲風跟配器,流行音樂的可能性也在這 15 支影片展現出來,比如原住民音樂採訪了胡德夫、紀曉君、桑布伊、張震嶽,背景音樂我們就用藍調,藍調就是流行音樂的根,跟「回歸音樂的根」這個題目想傳遞的精神是一樣的。
這次彩蛋沒有上一屆多,因為上一屆的切面多,討論角度也多。但 30 年,想要讓事情回歸到一個本質面。這次的頒獎典禮,我們傾盡全力想傳達出台灣金曲世代的盛世。過去有個年代是,任何人希望自己的華語音樂走紅,一定會來台灣。台灣曾有這麼多好的唱片公司,飛碟、魔岩、豐華、友善的狗、滾石,這個百花齊放的盛況與成績應該要被記住。雖然說世代不同,但應該乘載這個能量繼續往前走。
我不是想緬懷黃金年代,而是開創,讓年輕人知道這是華語音樂的血液,你們也可以。
Q:這次做了 15 支影片面臨很多挑戰,想請你分享在製作過程中的困難與感想。
我這些影片,就吃掉川哥 20 分鐘的時間,硬生生在節目要他讓 20 分鐘給我。以前我入圍影片越做越長,這次真的是挑戰他的極限。以往都是把亮點做在入圍影片,這次首度做在廣告破口後。
這系列影片其實有另外的想法,是之後想製作華語音樂的紀錄片。常常我們覺得台灣有很多的焦躁跟不安,來自對未來的不明。像我比較幸運有往外走的機會,其實會回頭看,發現我成長的地方擁有太多好的資源,只是它還年輕,需要很多梳理,讓大家看到可能性。
如果它有機會發展成紀錄片,是想讓大家知道,台灣的「位置」是不會改變的,雖然中國有這麼大的「市場」,但是華語音樂在台灣累積的「能量」不是一個市場大就可以取代。我們會有很多的表演在那,許多製作端的優秀工作者會去幫對岸製作唱片,可是那個創作能量、原生在我們體內的東西不會消失,它是台灣人的 DNA。
這次 15 支影片會看到大家在講一件共同的事——怎麼從台灣出發、面對世界,每個人都在說屬於台灣的文化元素、如何唱出屬於自己的聲音。不同的音樂世代與音樂人,其實都是同一個想法。也是我金曲獎最後一屆想跟大家講的:
我們一定要看清楚我們是誰,善用土地的文化、資源跟圖騰,而不是複製他人。
影片因為檔期還是有錯過一些時代重要的聲音,但是你就會看到,其實所有音樂人都會提到那些重要的人:李宗盛、林強、伍佰、張學友、周杰倫⋯⋯等等,這就是一個完整的金曲時代勾勒。華語音樂累積的東西是一直被傳承下去的,金曲 30 絕對不是一場告別式、追憶感很重的一場典禮,重點是前瞻與開拓,看見那個能量,大步往外走。
Q:因為這是你最後一屆金曲獎,想請你分享一下這些年的收穫。以及在你觀察下來,你覺得金曲獎最珍貴之處是什麼?
每做一次金曲獎,其實是一種掏空。我們是集結不同領域跑在台灣比較前面的人,來分享我們曾經走出去過看到的東西。我從來沒有覺得台灣是鬼島,反而因為台灣得到了珍貴的經驗,那是台灣的可能性。但換一個角度,很多人說台灣壓榨、沒有機會、市場小,我會覺得⋯⋯你知道市場是什麼嗎?2300 萬人有 2300 萬人的打法,不是站在 2300 萬人面前,說著「市場不夠大,為什麼沒人賞識我?」我想透過金曲獎分享新的視角,所以每次的掏空,都是想觸動更多人,讓人們在裡面看到台灣的好。
金曲獎有自己清楚的定位,所有設計行為都是圍繞華語流行音樂的脈絡打轉。很久以前的金曲獎,典禮是有娛樂性的,轉變到現在加入很多設計思維,有時會加入一些社會功能作為輔助,但金曲獎絕對是音樂人在最前面,舞台要給音樂、喜歡音樂的觀眾、為音樂努力的人,而設計是服務,去把裡面的感動提煉出來。
金曲獎到今天它絕對是亞洲最好的頒獎典禮,一點也不遜色於任何國際音樂獎項。
Q:你已經做過許多屆的金曲獎,這次收到邀請的想法是什麼?
金曲 25、26 後,我一直都說要給新的設計師與公司機會來製作,這兩屆主要是因為這是川哥(陳鎮川)的最後兩屆,其實我做完 25 的時候,本來以為會只做一屆,川哥就說(ㄒㄧˇ)服(ㄋㄠˇ)我說當然是一次做兩屆啊,我就這樣做了。26 屆我實驗了很多東西,有很多我對台灣社會與文化的想法,我想讓大家看到不同領域怎麼去連結跟合作,像是玩出一種形式,讓更多人知道他們未來也可以這樣做。
後來你看到很多不同設計師都用了更大膽的方法,我覺得那對我來講就是很好的。你原本希望大家看到的是有效果的,覺得當時我的責任也差不多,但 29 時川哥就說這是我最後兩屆,不管怎樣你都要回來。今年我們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是絕、對、不會再接下一屆的。
川哥有問過我,為什麼每次在概念上都要想這麼多?我說雖然傳統媒體的影響力已經不像以前這麼大,但電視目前還是大眾媒體,我希望藉由這個渠道的影響力去影響最多的人,而這個棒子也應該傳出去。
Q:做了幾屆下來,各屆金曲獎對你的特殊意義是什麼?你想在金曲完成的事是什麼?
25 屆時我當時覺得金曲獎就是華語音樂的中心,我想要強調語言文化這件事,可以有英文縮寫 G.M.A,但是不能只有英文,英文是輔助,但我不需要用英文去做必要溝通,因為我是華語音樂獎項,定位清楚了設計就會往那個方向前進,我希望台灣人都知道我們有這個位置,更多人可以去參與金曲獎,所以當時我才會設計讓不同世代的平面設計師與動態設計師一同來參與設計⋯⋯。有些人會有習慣合作夥伴,但我就拆開來,讓他們知道跟不同人的創作還有很多可能。我想傳遞一種「跨界與合作」。
另外一個對我很重要的是金曲獎在技術與流程上的傳承,工作流程要怎麼設計、檔案如何命名、我們要用什麼軟體去溝通、做典禮的基本知識是什麼、什麼叫做入圍影片,我會解釋那麼多,是因為我覺得,未來就是你們來做。JL DESIGN 也做了一個網站,告訴大家金曲獎的背後是如何執行。
到了 26 屆,我想要討論「文化元素」:屬於台灣的金曲獎,應該長什麼樣子?我們定義出「台灣源聲帶」,是「源頭」也是「原聲」,我們常在社群網路聽到:為什麼我們不像京都、為什麼我們不像紐約?我就會覺得,為什麼我們要像那些地方?我們就不是啊!我就是台灣,我就是台北,我就是高雄。你應該對你自己的文化元素驕傲。
它絕對有不足的地方,因為我們還年輕,理解元素、然後去 refine 它,而不是一昧去討厭,比如討厭台灣辦桌的三色遮雨棚、覺得鐵皮屋很醜、這些文化看起來很 low。對,是不夠好看,But it’s who you are,我們站在這個文化基礎下,又看到了什麼新的可能性?不是抄捷徑去找別的國家的元素放在我們自己身上。
第 29 屆問的問題,其實也影響到了 30 屆。第 29 屆時,我們問的問題是: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年代,年輕一輩可能不知道孫燕姿是誰了,為什麼這個年代的台灣,沒有一首歌可以傳唱?以前我們很多歌琅琅上口,你會知道有〈夢醒時分〉、有周杰倫、孫燕姿、阿妹、陳昇,他們有幾首歌「大家」都聽過,也都能哼上幾句。那新的是誰?
在這個討論的過程中,我發現我問錯問題了。因為在分眾化時代,沒有一首歌應該要被傳唱。你不知道那首歌,只是因為你不是那個 Target 而已,不是代表那首歌不紅、那個人不紅,我就反過來想,我是不是可以整理出一個新世代的面貌,他們是誰?這個工程很複雜,我不能單純把 9m88 放在蔡依林旁邊,我也不能一昧突出老王樂隊,大家會覺得你是金曲獎還是金音獎?有了這個想法,設計就繼續往下尋找,每個時代的聲音都在唱他們對社會的看法,我們挑選出新世代的音樂人,在他們的歌中,找尋跟社會議題的連結,應該說,我們讓它跟社會議題有關。比如老王有首歌跟教改有關、我們找張三李四的一首歌去連結土地正義,多了一層 layer,去講述新世代的聲音,把社會議題藏在入圍影片裡層。
在「眾聲宣言」的概念下,一開始我就先破梗,改變入圍影片的順序,開頭就出現入圍獎項名稱,之後背景的音樂就出現新世代音樂人的音樂,每個入圍獎項,都像是對這個世代的聲音,之後就會接每位入圍者,同時我不特別講這是哪個人,觀眾就會自己去找,這一系列的脈絡統一後就不會有違和感,也不會讓入圍的人覺得新世代的聲音搶了戲,這個設計概念放得很深。一個金曲獎,有人看到很漂亮的插畫、有人看到社會議題的宣言、有人關心那些新聲音是誰,每個人可以在其中選擇他想要品嚐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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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的金曲獎有個特色,就是很著重新聲音,這幾年你也因為金曲獎聽了很多台灣樂團,怎麼看待這些年輕的力量?
去年最明顯,我都不認識大象體操、老王樂隊,聽完就覺得⋯⋯wow。我也很喜歡 9m88、茄子蛋、J.Sheon,你聽到熊仔、蛋堡,也會覺得新的世代不用沒有信心,每一代看每一代都有不足地方,因為擁有話語權的世代都在用最成熟的狀態去看剛開始起步的人,當然會不成熟。你上一代看你,也是覺得你不成熟啊。那時在聽這些音樂,我感受到很多可能,不再是那個傳唱的年代,有人會問「下一個周杰倫是誰?」但是為什麼要有下一個周杰倫?這個世代已經不需要有一個人去乘載那麼多人的期待,新世代民謠類有民謠類的人,嘻哈有嘻哈的市場,實驗也有人在玩,不需要有一個人是所有人的 icon,大家各自往自己的方向努力。
過去華語音樂很輝煌,一張唱片銷售百萬張,但是你現在不用追求百萬張,你去追求百萬點擊率,這已經是分眾時代。第 30 屆最重要的就是梳理出這些東西,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景色,台灣的創作能量一點也沒有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