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衛林區告訴我「請你不要減肥」——《穆荷蘭大道》的試鏡間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3.03.2020

《穆荷蘭大道》設定在一個不確定的時空，優雅的舊公寓、茂密的庭院、柔和流線的內牆，與陰沉的咖啡廳和骯髒的電話亭共存。有幾個場景是在日落大道和高瓦街交叉口的一家咖啡店裡拍攝，這個地點以前是「一分咖啡廳」的所在地，在二○年代，每天早晨會看到臨時演員在那兒排隊，希望獲得機會參演當時眾多製作中的西部片。好萊塢大道充滿夢想，但同時也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大衛總是想嘗試新事物，進行各種實驗，」攝影師戴明談起《穆荷蘭大道》的氛圍是如何營造出來的。「每當我們發現一個奇怪的新器材，我們就會拿給他看，他就會存進大腦資料庫，然後思考如何應用。與大衛合作時，我們帶了一些其他地方不會用到的照明設備，其中一個是閃電機。其實我們現在有不同尺寸的機器，有一個大的，用來拍夜間外景戲，還有一個小的，用於室內景，這種機器可以在一秒之內，把整個片場打亮。」

「我從來無法透過讀劇本揣測他想要的東西，」戴明繼續說：「有一場戲，麗泰第一次說到『穆荷蘭大道』，大衛卻說，儘管她在室內，但當她說出這幾個字時，應該要有雲層飄過遮住太陽的感覺。這樣的燈光指示，你只可能從大衛那裡得到。」

考慮龐大的預算，《穆荷蘭大道》是一部大製作，需要打造幾個關鍵場景。製作設計傑克・菲斯科說：「與美國廣播公司和迪士尼打交道非常麻煩，他們不會爽快給我們錢讓我們順利開拍。我與迪士尼的美術組人員見面，告訴他們我需要搭造的主要場景，就是貝蒂的公寓，他們說，『我們的施工人員無法以那麼低廉的價格做出來。』我說：『但是我可以。』他們拖了六個月，沒有給我一個答覆讓我繼續做下去，而我們只剩下四個星期可以搭建場景，於是他們說：『你可以依這個價格來做，但是不可以加班或超時工作。』他們讓這件事幾乎不可能達成。

「大衛在一個紙袋上畫出他腦海中貝蒂的公寓，他畫了一張她公寓的草圖，但當我看著這張圖，卻無法理解他到底畫了什麼。」菲斯科笑著說：「當然，裡面有一個藍色小盒子，這是故事的一部份。」

林區對於在某個特定時期大紅大紫的人不感興趣，瓊安・雷知道他比較喜歡用相對知名度不高的演員。考慮到這一點，她開始為故事中的兩個關鍵角色尋找女演員：一個純潔的金髮女郎貝蒂，和一個性感撩人的黑髮女郎麗泰。

「為女性選角時，女演員必須先擁有一份神祕的氣質，」雷說：「從《藍絲絨》到《驚狂》，他經常根據一張照片就選定演員，但是在《穆荷蘭大道》，我們開始以不同的方式工作。我們看遍所有照片，等他選定演員之後，他要求我把他們與我交談的畫面錄下來。他說，『我想感覺一下，彷彿他們和我在同一個房間，讓我去了解他們。』他有時候會挑上某個演員演某個角色，我說：『大衛，我不覺得這個人可以演，』但是如果他對這些人有好感，那就無法阻止他了。」

蘿拉・艾蓮娜・賀林只來試鏡過一次，就被選定飾演麗泰。這位墨西哥裔的美國女演員一九八五年被加冕為美國小姐，從此展開了電影生涯，賀林在一九八九年的恐怖電影《平安夜，殺人夜第三集》中首次亮相。與林區會面之前，她參與了另外六部電影，演員艾瑞克・迪・雷也在其中一部片中演出。

「我認識艾瑞克的母親，瓊安・雷，她帶我去參加《雙峰：與火同行》的首映，」賀林回憶道：「她介紹大衛給我認識，我很訝異他非常害羞——他不喜歡出風頭——我記得當時我心想，哇，他很帥！幾年之後—準確來說是一九九九年一月三日星期一，瓊安・雷打電話來說：『大衛・林區想跟妳見面。妳現在可以過來嗎？』我滿心雀躍地前往他家，途中發生了輕微事故，當我到他家後，我告訴蓋伊・波普這件事。她說：『妳讀過劇本了嗎？妳的角色在故事一開始就發生車禍了。』我想這有點魔幻吧。我走進去，大衛看著我，他只是說：『好，很好。』然後我開始傻笑。

「所有女人都會愛上大衛，」賀林繼續說道：「他真是迷死人的瀟灑，當他對你微笑時，那就像陽光灑在你身上。他是個有愛心、有魅力又有趣的天才，我們之間有一分特殊的連結——每個人都以為我們之間一定有什麼，但是我們是柏拉圖式的精神連結。大衛的和藹可親讓我印象深刻。幫我打理服裝的女士給了我一封信，要我減肥，我把這件事告訴大衛，他說：『妳半公斤都不要減，蘿拉！』他讓我感覺自己是美好的，也讓我更有自信去扮演麗泰。有一天，我們在片廠，（女演員）安・米勒要過來拿她的東西。等待她的時候，大衛暫停拍攝，她離開之後，他說：『她真可愛啊！』他對她非常尊重，把她的感覺放在第一位。

林區在最好的時間點找到了娜歐蜜・華茲，讓她扮演貝蒂。「我已經試鏡試了十年，從來沒有真正停下來過，這麼多年來，我總是不斷被拒絕，像個永遠伴隨著我的傷口，」華茲說道：「我帶著絕望和緊張走進每個試鏡的房間，我總是不斷想重新塑造自己，難怪沒有人要用我。你想要什麼？我應該是誰？告訴我你需要什麼，我就變成那樣。我的事業並不順利。我見過幾次瓊安・雷，但是她從來沒有給過我角色，直到她打電話給我的經紀人，說大衛有興趣見我。」

華茲當時住在紐約，第二天她就飛到洛杉磯。「我走進房間，大衛給人光芒四射的感覺，我從來沒有在試鏡間遇到過這樣的人，」她回想著：「我感覺到他眼睛裡的真誠，以及他對我的興趣。我對他要我扮演的角色一無所知，然而這個角色對我有利，因為我不覺得我必須變成別人——我覺得我可以當自己。他問了我一些問題，在對其中一個問題做了很長的答覆之後，我暫停下來說道：『你真的想談這件事嗎？』他說：『是的，告訴我這故事吧！』我感覺我們兩人是平等的，他對我很感興趣，我非常震驚，因為這樣的事從沒發生過。當時的我對自己的能力沒有自信，我的自尊心降到人生最低點，所以我沒有勇氣突破自己，但我確實從困境中走了出來，我感覺到有好事降臨，我非常感激這次的經驗。」

「我剛下飛機就去了第一次的試鏡，當時看起來一定很糟。第二天我接到電話，他們要我再去他家，」華茲繼續說道：「他們要我化妝，讓自己看上去更有魅力，我心想，哦！完了，我永遠得不到這角色，他要的是超級名模。不過我還是努力打扮，把頭髮吹乾，穿上一件緊身洋裝，他顯然在我身上看到他在尋找的東西。當我終於讀到劇本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貝蒂的故事與我自己的故事竟然如此契合，我想著，天哪，我知道該怎麼演這角色。我不知道瓊安是否告訴過大衛我漫長的掙扎，但是他肯定觸碰到了我的這部份。」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過我演過的任何作品，」華茲補充道：「大衛做事非常大膽，那是一種直覺，他可以從任何人身上得到他想要的表演。有時他會轉向工作人員，然後說：『這裡，穿上這件衣服。』接下來他們發現自己正在唸劇本裡的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