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一蘋・還看什麼團|「今年 FUJI ROCK 停辦了欸。」「對啊好可惜喔(還好我去年有去呵呵)。」
大約是 2018 年底吧,某天我突然意識到,我青春期的偶像 ELLEGARDEN 有復出表演了。
那時的我正為了寫書寫到身心俱疲。我認為自己肯定值得一點獎勵,與此同時我發現 ELLEGARDEN 在隔年的 FUJI ROCK 有演出,就在一個絕望又亢奮的狀態下決定:我一定要去看這場表演。
大部份的人聽了應該只會說「哇很不錯欸就去啊」這樣吧,但我必須說,我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態,大概只有花園鰻的等級,每天就是午晚餐在附近買個吃的就縮回書桌前。一個人去日本、參加那邊的音樂祭,光想就覺得頭昏。
更可怕的是,我在寫書的空檔匆匆忙忙查了些資料,發現這個時間點已經訂不到房間了,只剩下在會場露營這條路。
一個人去日本,去那邊的音樂祭,還要在那邊露營。酷,我死定了。
雖然網路上的 FUJI 攻略很多,但我連機票都沒訂過,露營用具去哪買也不知道,從起跑線就看不見人家的車尾燈。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趁寫書的空檔恍恍惚惚地一項一項補上,就像在做一場每天晚上都會接續下去的夢,沒有什麼期待的感覺,只覺得是在替衝動決定的自己收拾善後。記著交通資訊和預算表的 Google 文件檔被我取名叫「一個人去日本不會死掉」,理所當然地被笑了。
我不是那種會因為距離感產生憧憬的人,小時候我還曾經懷疑根本沒有國外這種地方,飛機只是個坐上去後會放催眠瓦斯讓大家做夢的東西。我一旦熟悉某個環境就會超級依賴它,去 FUJI 這個決定在我的世界裡已經算得上一種暴力。要說我為什麼會有這麼反常的想法,我只能說,寫這本書真的讓我壓力很大,實際上出發前一天晚上我還在趕稿,完稿是回來一個月以後的事了[註 1]。
我的 FUJI 之旅在第一步就差點爆炸。我出發前申請了新的護照,結果我帶到機場的,是舊的那本。多謝吳敦義的女兒,我現場放棄了那張機票,在回程的機捷上訂下隔天凌晨的機票,十二個小時後總算成功登機。幸好我原本打算在日本的 live house 先看幾場表演,才決定提早個兩天出發。
抵達日本之後的一切倒是滿順利的,除了我在過海關時想用我看動畫學來的破日文解釋我待會要去 hostel 卻說成ホスト結果被多留了五分鐘之外,都是《櫻蘭高校男公關部》的錯。辦卡、搭車、check in、看團,大部分的事都跟在臺灣差不多。我在高円寺的大笨笨收容所跟也要去 FUJI 的盧恩[註 2]會合,睡前窩在上鋪寫日記想著回去可以做本刊物[註 3],下床尿尿時發現接待客人的廳房裡有人在唱小安的〈憂愁〉。這根本不是日本了吧。
隔天我從東京的滿員電車[註 4]一路殺到充滿碎石和泥巴的苗場滑雪場搭帳篷。這一天的行程基本上就是不斷地在陌生的地方慌慌張張尋找某篇網誌提到的機器或地點確保我能正確地移動到會場,我記得的只有心和身體都累到不行,還有帶了露營拉車的人看起來好輕鬆喔,反觀我帶著一個大行李箱在野外拖怎麼看就是個智障花園鰻,差不多就是這樣。
抵達會場的第一個晚上,我大概只在帳篷裡睡了五個小時,起床還擔心今天會累到動不了,結果深呼吸兩口就發現血條已經滿到突破上限。我去 FUJI 最感動的一點跟音樂沒啥關係,是大自然真的好棒,我每天晚上睡覺都還聽得到河對岸的音樂聲和路人走動的聲音,早上太陽出來沒多久就被熱醒,但露營的那幾天大概是我十三歲以後人生最有活力的時候。城市中的男男女女啊,FUJI 不去沒有關係,但真的要找時間去接觸一下大自然。
因為來表演的團我大部份都不認識[註 5],關於看表演的部份我就盡量跳過了。對,我只想著有 ELLEGARDEN 就跑來了,對 FUJI 本身不熟也沒什麼期待[註 6],大部份時間都是在舞台間來來回回看一下現在是哪個團,好聽就待一下,或是我突然遇到正在趕路的盧恩,他會說欸幹你還在這裡現在有那個誰欸怎麼能不去聽,然後我就跟著去看一下[註 7]。
FUJI 的音場是我從來沒體驗過的等級,不管什麼東西聽起來都超好聽的,連小舞台有很像 YOYO 家族的帶動唱我都覺得很讚。我看到覺得最厲害的是平沢進,大家可以開始戰了。
比起舞台上的表演,台下的反應都很對這點更讓我開心。跟所有去 FUJI 的台灣人一樣,我在第二天早上去看了落日飛車的表演,尊龍在〈My Jinji〉尾奏搶拍過門後的那一下竟然第一時間就得到全場歡呼,觀眾反應速度和回饋這麼爽的音樂祭,我之前只有在蚵寮漁村小搖滾體驗過。
回到第一天晚上,終於到了 ELLEGARDEN 表演的前一刻,我從上一個表演的 Janelle Monáe 就在搖滾區卡位,一路等到天色全暗。
我想著 2016 年的大港,我在滅火器的演出意外看到細美武士上台,還一起唱了〈Make a Wish〉,在台下哭喊到把前面的人徹底嚇壞。
當我看到細美武士真的站上舞台,對著麥克風說話時,我發現,我一點感動的情緒都沒有。我只是覺得很驕傲,對於我真的站到了這裡的事實。一年多以來,我一直沉浸在挫敗感中,工作和寫書的壓力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沒有生存能力的垃圾,但我居然做到了一件遠超出自己生活經驗的事,就因為我想。
在 FUJI 的最後一天,盧恩跟我說,很多人說不去 FUJI 是因為沒錢沒時間,但他覺得那些人只是把 FUJI 想得太遙遠了,想像不出自己身在現場的樣子。就算是台北花園鰻,如果真的想去 FUJI 看 ELLEGARDEN,努力一下也是做得到的。
雖然我的心深深沉浸在自豪當中,但身體該跳該撞的還是沒少,我因此失去了忘記收進背包的遮陽帽。雖然聽不懂 talking,但台上開始演〈Middle of Nowhere〉時,我看到剛才撞超兇的壯漢終於停下來,用抖個不停的手拿出手機錄影,另一隻手還忙著擦眼淚。還是有人這麼地為 ELLEGARDEN 而感動,我覺得真是太好了。
大概是達成目標的振奮效果非常強,被百合颱風掃到的第二天幾乎都在豪雨和泥濘中度過,我卻前所未有的充滿了生存意志。穿在雨鞋裡的新襪子太緊就立刻換下[註 8],感覺到體溫下降就立刻找攤位買熱咖啡,覺得累了就去唯一有屋頂的紅舞台抱膝坐著睡覺[註 9]。最近我才知道當時的醫護站跟戰地醫院一樣悽慘,但我莫名幹練的享受了一整天。
第二天的最後,我在豪雨中看 EGO-WRAPPIN’,想著這裡有群瘋子在刮颱風的山裡跟著音樂跳舞跳了一個半小時,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結束後一群人塞在路上龜速往離開會場,有些地方直接從道路變成水坑。我看著露營區好幾頂泡水和被掀翻的帳篷,毫無邏輯地想著完了我一次搭帳篷我那邊一定也淹掉了,結果連滲水都沒有。我覺得肯定是被浪費掉的那張機票幫我擋煞。
第三天我的心情開始有點慵懶,決定不管表演,把沒去過的區域盡可能逛個一遍,但我還是去了 never young beach 那邊幫我女友拍一下她小叔[註 10]。中午坐在休息區吃東西,我偷偷聽旁邊的台灣樂手聊天,來玩的那個問飛車成員飯店怎麼樣,飛車的成員問他昨天淹水帳篷還好嗎,他說沒問題他們團很多毛巾週邊沒賣掉。這實在太殘忍了。
這天晚上,我在王子飯店的澡堂排隊泡了個澡,穿著短褲涼鞋走回會場,買了杯溫清酒,一邊啜飲著一邊在 OASIS 區隨意地看些魔術和漫才。雖然聽不懂日語,但我覺得,人生最享受大概也就是這樣的時刻。我特別有感觸的地方好像都和音樂無關。
音樂祭結束隔天,我在車站的清酒博物館認真挑了幾支酒[註 11],回到大笨笨收容所多住一晚。我發現秋葉原離高円寺還滿近的,想說去 FUJI 也沒買什麼禮物回去,就傳訊息問了身邊的宅宅們需不需要代購。拿到他們的願望清單之後,我在秋葉原隨意地逛了一個下午。
逛了幾間店以後,我逐漸理解到一個深刻的事實。FUJI 的團我頂多只認識一半部份都不認識,但秋葉原店裡放的歌我八成都聽過[註 12]。
台北花園鰻的花園不是 FUJI ROCK,是秋葉原。原本糾結多年終於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文青,回首才發現此身已是一名宅宅。我想我們就用這個反高潮做結尾吧,希望大家都能找到給予自己力量的事物。
註 1|最扯的是,我在登機室裡聽到隔壁兩個人在聊天,居然在聊想做臺灣樂團史的紀錄片!這百分之百是有人想懲罰我書沒寫完就跑出去玩吧!
註 2|地下伏流的成員之一,我行前什麼都不知道一直騷擾他,這次平安回來多謝他和他的朋友們。
註 3|結果我到 FUJI 的第一天就累到忘記這件事了。
註 4|車廂裡一群白襯衫打領帶的上班族在努力地無視兩個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夜店離開、打扮得超花俏而且還在大聲聊天的年輕男生。跟我想像的場景實在太接近了反而有點敬佩。
註 5|這個寫法主要是為了在內文中經營效果,實際上四個主要舞台我知道名字的有……3/7 左右吧,應該也沒那麼糟。
註 6|我知道有人會好奇我對年底他們就來火球祭表演這件事有什麼看法,我跟你說,我火球祭那天在工作啦幹,啊不就還好我有先去 FUJI 不然我一定幹到爆。
註 7|不過我最後幾乎都待在 Field of Heaven,附近幾個舞台的團都很合我胃口,而且我沒帶折疊椅,那附近就有座位區可以休息跟買啤酒。
註 8|但我的右腳還是留了兩個瘀傷,它們後來變成濕疹跟了我一整年,到現在還是沒完全恢復。
註 9|這個行為很混蛋,大家不要學,乖乖買摺疊椅去外面淋雨睡覺。
註 10|never young beach 的主唱是高橋一生的弟弟。這個居然是認真的註解。
註 11|我很喜歡一支叫做雪男的燒酎,那天晚上我帶到民宿附近的なんとかBAR,台灣人老闆喝了一口,說喝起來有點像高粱,我才發現為什麼我喜歡這支酒。
註 12|但我還是沒幫我弟找到他要的偶像大師週邊。雖然大家都有這個刻板印象但我還是想說一句,幹她們臉都長一樣我不會分啦。
【還看什麼團】
聽團仔十年目睹之 LIVE 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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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一蘋】
糾結多年終於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文青,才發現此身已是一名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