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一蘋・還看什麼團|「啊你自己來?」「對啊(欸現在是要聊天嗎)」
啊你自己一個人來?
有的人就是會問,有的就是不會,我沒印象但我應該也這樣問過人。大家都這樣打招呼,我也不知道,可能單獨出席活動的人總是值得更多的關愛。
大二的時候,我開始使用一項自我暗示。我覺得暴露在他人面前很危險,所以我買了一頂報僮帽[註 1],不管到哪裡都戴著。它就是我的心靈之壁,只要帽子戴著,我就是安全的。我依賴這個暗示至少五年,嚴重到忘記帶帽子出門就開始恐慌。
我去看團也一個人。高中時只敢在伊莉下載樂團專輯,大學上了台北,第一次進 The Wall 看到刺青店嚇一跳、第一次進 Revolver 看到一樓全都外國人嚇一跳,之後就沒什麼在意的了。
第一次去巨獸搖滾那年,我灌難喝的熊啤[註 2]灌到整個人飛起來,兩個喝醉的女生在南瓜妮演出的舞台拉住我,大笑說「我們一起跳舞」。我在舞台後的樹林伸長手腳旋轉、大叫,回神發現那兩個人早就走了。我一直覺得是我把她們嚇跑了,有點受傷,但她們是喝醉了,我應該接受她們的真誠。
我做不到主動拉人跳舞,也不怎麼想和人搭話,但我也不是討厭其他人、不是一直想自己一個人待著。我的邏輯運作跟很多人不一樣,經常導致一些誤會。幸好這個邏輯在看團時運作順利的機率比較高,就只是這樣而已。
為了做一點最低限度的努力,我也開過網路電台,在 YouTube 上傳過一些歌,還做過很失敗的迷因[註 3]。我在 David Byrne 的書[註 4]讀到,他組 Talking Heads 的原因是他不想主動認識人,只好想辦法讓人對自己感興趣。我照抄這個說法告訴別人我做那些事的理由,結果人家以為我學的是吳明益。
這類小不拉嘰的事情持續了三四年,我竟然真的認識了一些人。從最近兩三年開始,看團需要跟認得臉的人打招呼,常聽到的就是「啊你怎麼自己一個人來」,我想啊不然咧。到了最近一年,聽到的話開始變成「欸你也來了」。
看個團還要預設可能會跟人聊天,我去的路上光想著就壓力很大,但有時候看到認識的臉心情就會立刻變好,最讓人害怕的「打過一次交道就得永遠持續」這種事其實也不存在。有人請我喝酒很開心,提著一手啤酒看到人就塞給他也很開心,看完表演有人騎車載我回去也很開心,偶爾跟人擁抱也很開心。
我記得正式認識曹伯[註 5]以前,他就會在擠到搖滾區的路上跟我搭肩瞄一眼,意思是我認得你。我一直滿感動,但他肯定不記得。正式認識阿布魯[註 6]也是,那時 Vooid 在表演時提到 MÜST[註 7],我在台下全力罵了聲幹,前面(小)波[註 8]和阿布魯就回頭和我對上眼。表演結束後,我和阿布魯在外頭見到面,我全力給了他一個擁抱。
我不確定抱這一下什麼意思。擁抱需要默契,當下我們有,那就是該抱一下。
最近在看團時跟人聊天,聊著聊著不斷跟路過的人說嗨,偶爾也會被剾洗說哇你認識這麼多人喔。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嘻哈的困境,唱饒舌的特別喜歡討論不再默默無名之後心境如何轉變,我應該多聽點他們的東西思索人生。
看團時認得的臉變多,代表我高中以來的一個人探險也陷進了同溫層,出席某些表演就像義務一樣。當代電影大師的第一場表演我沒去,但我認識的所有人都去了,後來被哭夭你怎麼沒去看那場啦,我心裡就覺得,幹,啊我就沒去咩。同個禮拜我去看了昏鴉,不過這好像不算是理由。
經過這幾年時間,我的心靈之壁變得稍微薄了一點,帽子也不用戴了,但我還是很弱。我願意接受人際互動本來就時不時會有些刺痛,但內心世界還是各種想要躲起來、揍回去跟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反應過度。
今年我的《我們的搖滾樂》終於出版,開始要接受文學雜誌和廣播電台的採訪。他們以「現在還在看團的人」的形象把我介紹給更多人,但我總覺得我沒有滿足任何一個人的想像,這件事讓我非常不安,畢竟我就只是台下人群中的一個。
我書寫得很痞沒錯,但那是演出來的,我本人就只是一個尷尬的存在。我留長頭髮對,但這只是我大學時不敢進台北髮廊養成的習慣,然後我挑染對,那也只是理髮師[註 9]說想借長髮男生練習不收我錢。
我不酷、不憤怒,甚至也不夠宅,沒什麼追求音樂知識的精神,我只是一直在找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娛樂我而已,到現在還是常常被嚇到。前陣子有個醉鬼聽說我是寫書的,馬上微笑拍手蹲到我跨下高度,做了一個吸屌的動作。都說搖滾樂是充滿陽剛形象的音樂,這大概是我接收過最陽剛的善意。
最近我偶爾會聽到的一句話是「我沒有像你認識這麼多人」,大概就是在說我的努力還是有點收穫的,我想我就坦率地覺得開心,然後記得不要問別人怎麼自己一個人來就好。
註 1|前陣子回阿蓮看我外公,他看到就說這是 pajamaan。我以為在說日文的睡衣,不過他是想說「拍鳥帽仔」,就是台語的獵鳥帽。
註 2|隔年就改賣臺虎了,讚。
註 3|OK,我原本是找不到也沒留這張圖的,可是我在這大半夜突然發現又有人在轉這東西,大概是因為臉書的年度回顧。我他媽就是一個想死,但我想這就是命,我放棄了,你們自己看吧。
註 4|行人出版的《製造音樂》。這段我是憑當時在書店翻書時的印象寫的,我沒買,這書很貴。
註 5|你去看表演的時候注意一下,有一個個子很高,一直瞇瞇眼像是在笑,穿著通常很時尚的人,那個就是曹伯,發音是曹杯。
註 6|我在這之前常去他的網路電台潛水,結果有天他也跑來我的台把我嚇個半死,我記得很熟,當時我在放 Orange Juice《You Can't Hide Your Love Forever》的某一首歌。
註 7|集管團體嘛,不方便說什麼,直接引用我去他們公司聊天時他們對自己的描述:「我們絕對不是黑道。」
註 8|我不太確定她到底叫小波、波波還是波,這原本不重要因為我們也不會互相叫綽號,但她開始當 DJ 以後我變得不確定什麼時候會看到她放歌。我有幾次機會確認,但我到現在還是不確定,反正該知道就會知道。
註 9|我問蘿蔔他頭髮去哪剪,被推薦去找一個菜脯的理髮師,結果人家是雀斑的鼓手。蘿蔔是無妄的新吉他手,我覺得他髮型超帥。
【還看什麼團】
聽團仔十年目睹之 LIVE 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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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一蘋】
糾結多年終於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文青,才發現此身已是一名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