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現實比電影離奇,直播比創作驚人:香港影像創作者看南方影展

當現實比電影離奇,直播比創作驚人:香港影像創作者看南方影展

作者許雅舒
日期28.10.2020

編按:生於亂世,我們究竟還需要影像嗎?或者我們需要何種影像?這是香港導演許雅舒的提問。看盡直播裡真實百態、比劇情片還離奇的現世,過去常被作為抗爭或反映現實可能的影像,又該如何自處?
 

由去年開始,不論我在香港,還是在身處外地(多數在台灣),眼睛總離不開手機螢幕。一幕一幕驚心動魄的場合,因為直播猶如置身現場一樣,牽動著情緒。去年在柏林時,看著直播睡著,然後再醒,再繼續看。沒有一部電影(包括好萊塢的大電影)——無論是影像,還是故事中的劇情——可以替代那些直播影像所呈現的、現實的荒謬、直面的暴力,毫不掩飾。究竟亂世之中,我們還需要影像嗎?身為香港影像創作者,本文從 2020 南方影展幾部作品出發,談此時所思所想。

現代影像都是彩色,模仿歷史戰爭血腥殺人,都是色彩斑斕,接近真實。但是黑白影像,可能會是一種對比式的衝擊嗎?

台灣導演吳季恩《田中的紅旗幟》的故事中,雖然影片內沒有紅色,但用了極深的黑白影像去呈現一個台灣染「紅」的故事,就是因為紅色沒有出現,使慢慢滲入的「紅」色力量,更覺恐怖。導演是一位台灣的年輕人,因為香港的反送中運動,進而思考台灣土地現狀。畫面採用強烈的黑白對比,一個恍似現在又或者是烏有的世界,與香港有著平行時空的感覺,導演沒有放過多的反送中示威畫面,只是把畫面當作新聞做背景,用以連結兩地的氣氛和情緒,反思台灣染紅狀況,感覺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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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的紅旗幟》

相反,縱使我們身在香港,可以記錄著反送中的畫面,我們又可以說怎樣的故事?過去一年,記者們或自由工作者(包括紀錄片導演),都很急於把當下的一些前線小故事記錄下來。故事有很多,也有不同的類型和形式,但當這些故事成為了情節,以傳統的敘事形式說出來,反而讓我覺得很有距離感。

我會在想,為何我會有這種距離感?戲劇化了不是應該更加能反映運動中看不見的故事和人物,更貼近事件中的人/個人的故事?或者更能看到運動中已被模糊的個人故事,但為何我會感覺有點不對或者故事是否只有這種方式說出來,還是主流的戲劇是否不能反映現實?當中的落差在哪兒?我們沒有經歷過 1917 那些事件,所以當我們在看《1917》時,以一鏡直落的直面真實去觀看、去感受帶來的戰爭感,我們會以為看到真實。但是,當我在看與反送中有關的戲劇時,為何戲劇化把事件拉遠了?主流電影或傳統的故事模式,公式化的故事人物和起承轉合,把運動不合理的影像成為了合理化戲劇畫面。以公式化的情節和劇情把原本的事情簡單化、或者以簡單單一的情節發展出來的戲劇,也比不上看一百小時的直播經驗。

一直以為戲劇化是把現實誇張誇大,來產生戲劇效果加強共鳴,但原來現實已經無可再誇大之下,戲劇化只會了淡化和簡化現實,已經不能處理亂世下極度複雜的情緒。我覺得主流電影的工整度,已經無法足夠處理亂世中的影像,且我們也不需要電影內的故事教訓,為還未結束的運動作出完美的總結。

我承認經歷過過百小時的直播,我無法接受簡化了的劇情,也無法處理當中複雜的情緒。為什麼我們不容許在這亂世之中,有偏差、冷漠、失控,然後去承認自己已經是受了傷?對,經過了直播影像的洗禮,曾經在抗爭的現場出現過之後,我承認我是受了很大的傷。在受傷的情況之下,我有很多問題。作為創作者,我們如何直視面對這些傷痛?又如何去理解這些過多的畫面?畫面與回憶交雜著,有時候分不清事件的前後日子,也忘了影像帶來的衝擊原來那麼大。為何我們作為創作者不好好沉澱,然後再出發?我們需要什麼?這些以反送中作為背景的故事,我們真的需要嗎?還是反送中的畫面,只不過是一堆暴力影像,去吸引觀眾之後,便沒有連繫,模糊焦點,如在酒店房間去看暴力風景,只是裝飾的一部份,相當遙遠。

當傳統劇情片並不能滿足的時候,我發現實驗短片強而有力,同時也帶來了衝擊性的思考。香港獨立導演姚仲匡《暴動之後・光復之前》黃藍對話,時而對立、時而相似;當空間物件都表明立場,對話是否成立?還是各有各說,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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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動之後・光復之前》

忻慧妍的《局部失明》是一部可以用多種方法去閱讀的短片,時而嚴肅、時而私密、時而幽默。當我在看時,這種不明所以使我更加思考:我們正在看的影像究竟是什麼?如何透過影像去埋解影像的內容?而當戲劇已經失語,只有單純的影像(正如我們在看直播時,我們正在看什麼?)影像正在建立何種個人的語言,而影像語言又如何曖昧地與觀眾溝通,產生對話?我不需要明白《局部失明》,但我看明白自己的局部失明。

深耕細作的紀錄片,永遠是最有強度和值得反思的。羅志明《風吹布動》用四年的記錄來告訴我們,時間是最能沉澱情緒、慢下來追蹤事件發展的媒介。我們看到的不單是深水埗「棚仔」的生活日常,還有導演的情感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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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部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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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布動》

當我們由去年開始一直在叫喊著「Be Water」時,在影像創作上是否能夠 be water?不論在題材上或形式美學上,影像創作上是否可以更開放更自由(相對著香港日漸萎縮的言論自由之下,我們仍然可以 be water 地自由創作?)又或是用創作,來相對著亂世之下的封閉和不安?2020 年,世界運動仍然持續之下,究竟我們如何創作?又如何需要影像?Be Water。

南方影展 South Taiwan Film Festival
時間|2020.11.06(Fri.)-11.13(Fri.)
線上放映|Giloo 紀實影音平台,免費註冊,隨點隨看

【許雅舒】
香港獨立電影導演。導演作品包含《哭喪女》、《風景》、《在野》等。

#南方影展 #電影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許雅舒
圖片提供南方影展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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