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聚風險高,詳閱說明比較好──《天馬茶房》、《人類之子》、《寶島大夢》的各種聚會
因為你
冬雪已化作春天的溪水
因為你
雁行千里鬥陣來相隨
咱的青春
是一段唱未完的歌詩
咱的未來
是寫佇日曆紙的愛你——〈幸福進行曲〉,《天馬茶房》電影主題曲
相信自 2020 年武漢肺炎全球性大爆發以來,世界對於「聚會」的諸多層面,形式、目的、流程、效果、意義等,都做了廣泛的實作、探討與研究。所幸台灣防疫措施得宜,大部分時間都處在一如往昔,只微幅調整的生活(編按:本文初稿寫於 2022 年 1 月)。不過距離聚會本質的產業,靠得越近,受傷越重。而什麼是聚會的本質呢?或許就是這句話:「人與人的連結」。倒閉的三溫暖、不再開的餐廳、機場成為永恆的停機坪⋯⋯一種可怕的病毒,可以殺死人的生命,但真正使人精神崩潰、陷入絕望的則是這些堆疊而成,與自己或遠或近,程度不一,就算躲過了失業與染疫,也無法躲過的小小而確切的苦難(小確苦)。
電影《天馬茶房》是一部敘述二二八導火線查緝私菸事件來龍去脈的電影,用來龍去脈來描述《天馬茶房》或許容易將它想像成政治史教科書,或是一段比悲情還悲情的故事,但其實《天馬茶房》相當動人,橫跨時代的動盪,在日本治理下的台灣,與中國國民黨主政下的台灣,何者有幸福的可能?如果都沒有,幸福究竟在哪裡,雖有〈幸福進行曲〉,然而我們究竟要行進到哪裡才能抵達幸福?而如果皆有,那這些微小渺茫、存在感很低的小幸福,又要在何處確認我有,讓它變成小小而確切的幸福?
《天馬茶房》的故事主線放在劇團樂師阿進與台柱演員阿玉的愛情發展。劇團命運多舛,包括因為皇民化政策的推行,只能演日本故事,國民黨時期,也受到語言政策的限制,不能演出台語為主的舞台劇。同時,原本控制得宜的瘧疾,受到二戰影響,重新爆發。據「衛福部疾管署,第二類法定傳染病介紹」指出:「瘧疾是一種由瘧原蟲引起的傳染病(中略)⋯⋯臺灣光復初期瘧疾感染極為嚴重,當時總人口數為 600 萬人,其中約有五分之一的人口感染瘧疾。」為了傳染病防治,劇團也「理所當然」地被勒令停演,還沒有藝文紓困,就只是幾個官兵闖進正在演出的劇場,叫大家就地解散,來得突然且粗暴。
對比 2020 年中台灣疫情最嚴重期間,能夠建立人與人「精神」連結的藝文產業也受創非輕(換句話說,我正在跟閱讀這篇文章的朋友精神連結中)。新聞有過出版業九成都受影響的報導,舞台劇、演唱會無法如期演出,紛紛延期或直接停演。
藝文活動群聚,除了能夠牽線愛情,當然也包含某些政治理念。光是要不要因應政府政策,只演日本故事,也是一種政治選擇。不過從《天馬茶房》看政治聚群聚比較沒那麼顯題。讓我們來看看另一部電影《人類之子》。
《人類之子》講述世界因某種原因,以自然生孕的方式繁衍下一代變成極為困難的事。碩果僅存的年輕人都成為矚目的對象,甚至神格化的崇拜。電影一開場,就是一群中老年人守在電視前,神情肅穆而哀戚地在收看新聞快報,一名全地球「最年輕」的少年與狂粉發生糾紛,最後意外被刺死,震撼而絕望。就在這麼絕望的前提下,一名非裔女子,竟能夠身懷六甲。
但伴隨希望而來的,不是普天同慶,而是更深層的戰火之源。這個還在子宮內、二十七年來的首位嬰兒,種族主義政府希望抹除他,或者加以捏造其身世,讓他符合政治正確;反政府革命軍也想得到他,因為他象徵著這是革命軍必勝的天意。
《天馬茶房》的主角群基本上還算是兩朝政府眼中的「順民」。雖然還是會做出陽奉陰違的「刁民」行為,例如在日本軍官巡視時,急忙換上日本佈景、和服,演唱日語歌曲,蒙混過關;或是國民黨時期,被勒令停業後請出地方大老天馬師居中協調。雖說雙方立場各有殊異,但總歸算是相安無事,不致暴力衝突。《人類之子》可就不同了,像是場景之一的咖啡廳在男主角席歐離開後失去了主角威能的庇佑,馬上爆炸了。我本來以為炸毀咖啡廳象徵著炸毀階級奴役,為了證實這個猜想,我再次查看電影畫面,發現猜想有誤。
美術配置上,這是一間平民咖啡店,店內還可以攜帶毛小孩。種族方面,看起來至少有三洲族裔在店內。職業方面,有穿著制服的警察,也有看起來已經在過退休生活的老太太。也就是說,這是一場無差別恐怖攻擊。
究竟是誰策劃了這場爆炸呢?有可能是革命軍不擇手段也要造成府方壓力;也有可能是府方策劃想誣賴給反對者;更不排除可能是革命軍誣賴給政府誣賴給革命軍⋯⋯總之無論是誰做了這樣的行為,「恐怖」是一定有的,「正義」倒是未必。電影中透過一句對白,譴責了革命軍:「你們這種行為(只把小孩當作宣傳工具,為了得到它,要另外殺多少人都可以)又與政府何異?」而無論是哪一方,都沒有想好好藉此來發展一些真正福國利民該有的舉措。
目前我能直覺聯想到的就是可能會為醫學帶來什麼貢獻,或能找到科學可以解釋的人類不孕之因。但相對而言,對這名人類之子來說,它的人生也注定困擾,可能從小就要住在醫療機構,不時抽點血、搜集點毛髮、體液樣本做研究,也要請兩名以上的行政助理來幫忙處理媒體事務⋯⋯而這一切它都還沒能力學會說「我願意」就已經被安排好。然而這可能是《人類之子2:救贖未來》的劇情了(目前沒有這部電影)。
為了幫助人類之子逃離戰火,席歐與前妻重逢,兩人早期都在從事社會運動,席歐因故退出,成為適應社會的普通上班族,前妻繼續奮戰,甚至與激進派合作。因此《人類之子》的聚會是一種「非法」聚會,被抓到會出人命的那種,或者抓他們的人掉了自己的小命。
一個人的能力有限,無論是他的智力、財力甚至是抽象卻感受深切的時間之力(每人每天時力配額 24 小時)。透過十個人、百個人、千個人,能力越來越大,足以撼動更為堅固之物。然而要切記的是,但人與人透過連結形成更大的能量團的時候,你既會接受另一個人的正資產,也會繼承他的負資產。無形的負資產,包括其中有一個團員的微小惡意,經過團體的渲染,也會成為有形的炸彈。
最後一部電影我們要來看「非自願聚會」,這裡以《寶島大夢》為例。《寶島大夢》採用非線性敘事,跳躍、奇幻、迷離,跟上述兩部可以安放三幕劇架構的電影不同,《寶島大夢》更像是感覺的切片。登場角色的類型有逃兵、尋子的父親、性工作者、走私軍火者甚至有鬼魂。在某座沒有人自願來到的島嶼,他們將這份不自願以殘忍的方式,烙印在其他人身上。
非自願聚會跟自願聚會的差異是,自願聚會如《天馬茶房》可以發現真愛,如《人類之子》可以為下一代開創更美好的未來(雖然劇中大部份的人已經偏離軌道);非自願聚會只有痛苦加上痛苦是折磨。
我曾經聽過一位戍守東沙島的同儕說過,他們島上會自己養雞,自給自足。聽起來既有南太平洋的美麗田園風景,還有很多兄友弟恭的國軍一起生活,簡直可以推出《難道我的國軍生活注定要戀愛了嗎:東沙篇》影集(目前無此 IP),但同儕也說,他看過一些人做過很殘忍的事。
另有一次緊急國安事件,東沙島被來意不明的船隻包圍,通訊系統必須切斷,切斷前有一次的機會打給重要的人說話,然而他們沒有人知道這會不會是此生最後的訊息。話說回來,我那位同儕是「自願」去的。或許因為他是自願的,因此經歷了死亡威脅並沒有使他埋怨命運對他的不公,反而殺不死他的使他更為強大。
人是絕無可能獨立而活。無論是哪個時空,包括出門獵長毛象的年代裡,人類此一物種,絕對撐不過嬰幼孩時期。依照懷孕時間與胚胎數量,也無法如昆蟲或魚類一樣以多取勝。也就是說,人類獨立而活只會有一種結局——滅亡。因此,大疫年代的封閉對心靈的困鎖絕對是痛苦的。但一直喊著好痛苦也無濟於事。所以,我們來總結一下,從這三部電影中整理出五點「可能實用的聚會指引參考」:
- 藝術是建立人與人連結的重要媒介,無論何種職業,都建議培養藝術興趣。藝術形式不限,諸如電影、文學等。
- 建立對傳染病傳播方式及病學原理的正確認知,人與人的連結過程,身心都健康。
- 故人來訪,雖有舊情。赴約有一定風險,請先詳閱,不要貿然行動。
- 非自願聚會千萬不要去,去了絕對不快樂,甚至埋怨人生。
- 一群人聚在一起一段時間,有極高的機率在這個團體中挑幾個可以愛的。容易暈船者,請自備暈船藥。
【陳信傑】
1990 年生,成長於台北,從小在電動間長大,長大後也喜歡打電動。畢業於台北市立復興高中戲劇班、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所創作組。曾獲文部青年創作補助、教育部文藝獎、台北市青少年文學獎等。著有短篇小說集《柴貓、夢的浮艇與德魯伊》(啟明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