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勇氣看著受害者的眼睛嗎?──專訪廖克發《由島至島》
怪怪的
歷史教會廖克發最重要的一課,是懷疑。
2020 年,高雄市電影館找上廖克發,以二二八期間的雄中自衛隊為題,拍攝一部 50 分鐘的紀錄片——同一年兒子出生,廖克發拿到台灣身份證,並且拍了自己第一部關於台灣的紀錄長片。
在如今常見的敘事版本裡,雄中自衛隊的成員們集結鄰近學校的學生,組成武裝自衛隊,挺身保衛家園及學校,直到後來遭到彭孟緝率領的高雄要塞軍隊武力鎮壓,雄中也成為二二八事件中唯一遭到政府軍隊攻擊的學校。
馬來西亞人初次涉入二二八及白色恐怖的歷史,廖克發親身訪問事件裡的參與者和見證者,做田調、讀論文,心中卻有所保留。
「作為一個外國人,我就會有疑問——他們是學生耶,為什麼會有武器?為什麼會有概念要駐守制高點?你說他們在保護學校,但是從政府的觀念裡面,那其實是動亂啊,所以我派維安部隊來要你們交出武器,這個是 make sense 的、是 logic 的,但為什麼你會說他們是英雄、他們很可憐?」
後來紀錄片《野番茄》拍成,那一年雄中舉辦的雄中自衛隊 75 週年紀念活動,活動名稱四個大字:「英雄返校」。
「我那時候就覺得好奇怪喔,為什麼你們這麼定義這些事情呢?」
戴上懷疑的眼光,沒有一種敘事方式是無法破除的。「對於有些論述把他們英雄化,我不是很認同。我不覺得這些年輕人做壞事——他們的確做了勇敢的事,但就因為他們是平凡人,做了勇敢的事,才需要被讚美,而不是要把他們當作英雄,這不太一樣。」
除了雄中自衛隊,廖克發也是在《野番茄》裡第一次遇上二戰時期的台籍日本兵梁世令。
大東亞戰爭爆發後,家境窮苦的梁世令為了賺錢,自願被派到南洋從軍,在小島叢林裡躲藏,同夥殺了日本軍官,他們把人肉煮了分食。那是廖克發對台籍日本兵最初的故事印象。
「那時候台灣對於台籍日本兵的論述,相對應中華民國的史觀,大部份是悲情的、可憐的。我是對那個東西是買單的,那時候也覺得原來台灣好可憐、台灣人很慘。」
但歷史教會他懷疑,直覺告訴他,「還是有一點覺得怪怪的,有些東西說不清楚。」
知道曾經加害
直到四年後的《由島至島》,那些怪怪的、說不清楚的,才終於在近五個小時的篇幅裡,緩緩展開,出土。
說不清楚,是因為幾十年來的歷史被統一口徑。作為戰爭期間被侵略者的中華民國,在接管台灣之後,把二戰受害者的身份視角也帶進台灣。民族和解大團結,從此關於台籍日本兵的主流論述只剩一下一種聲音:參戰都是被逼、都是不得已,披著日本軍服的他們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者。
甚至在解嚴多年之後,島上的人們開始有意識地對中華民國帶來的史觀提出質疑,但在台籍日本兵的議題上,大多數人還是無意識地、方便地為自己代入受害者的身份。畢竟,「記得自己曾經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都是比較容易的事」。
或者,人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經加害。
一開始《由島至島》的主題也不是台籍日本兵,廖克發最早向文化部申請的題目是拍海外台灣人,直到歷史越聽越多,和從小在馬來西亞聽到的戰爭屠殺與肅清交錯,連成了一條線,才意識到原來那裡也有台灣人。
「我才發現,台籍士兵好像不是我想的,原來那種只是悲情的論述。」
與悲情共存的另一面是,殺人、強暴、告密、滅村,種種加害。台籍日本兵在東南亞因為語言相通,許多時候為日本人指認被害者;甚至廖克發在翻找《世紀の遺書》裡老兵凋零之前的遺筆,當中只有一封提到了受害者,其他人寫的都是「我沒有錯」。
而廖克發用五個小時的口述、史料和重演,只為了說一句:你們不是沒有錯。
「有些時候我們會把日本侵略者想像成很邪惡——不是的喔,日本相信自己是整個西方殖民的受害者,他比別人搶得慢、所以一定要搶得夠快才能活得下,那整個概念是受害的。」
當年拍攝《野番茄》時,廖克發就觀察到許多受訪者,他們從小受的是日本教育,看重誠實,有做的就說有做、沒做的就是沒做。然而誠實不代表知無不言,「他們也同樣地會隱藏一些東西——比如早期的口述有提到,日本人會教學生刺稻草,說那是美國人、支那人,當年的教育體制就是教他們要歧視支那、歧視白人、歧視東南亞。」
「因為我們要知道,你要成為一個士兵,你要能夠殺人,首先就是要有能力先把這些人非人化。那是從教育就已經開始了,但他們會假裝不提。」
加害就是從這裡發生的。
這個時代習慣所謂「好人也會做壞事、壞人也會做好事」那樣輕飄飄的陳腔濫調,但他要問的是,當我們自認為是受害者的時候,真的能看見加害的那一面嗎?
可以不生氣嗎
在許多訪談中,廖克發都引用德國在面對納粹屠殺及東德獨裁歷史的作法以為借鑑。
德語中的用詞不是「轉型正義」(transitional justice),而是「克服過去」(Vergangenheitsbewältigung)和「清理過去」(Geschichtsaufarbeitung)——前者指的是讓當事人負起應當的法律責任;後者則是面對受害者,「我們有義務、有責任要重複聽這些人的故事,某方面是他要療癒他自己,某方面是要一直提醒我們自己,我們要記得這些事情。」
從第一部紀錄長片《不即不離》開始,廖克發就在練習看著各種不同的受害者,一遍又一遍地聽他們重述自己的故事。
影片裡的馬來西亞老村長在訪問當下觸及回憶,崩潰大哭。廖克發關上攝影機,陪對方天南地北地聊,聊小時候快樂的回憶、聊孫子長大了好可愛。不是為了讓悲傷被撫平,而是「確保你離開的時候,他心情是平靜的。」
因為他知道,那些悲傷或憤怒,從來就不是能夠被安慰的。
「我拍的這些人,他們的生命,人生的起伏是比我的生命大很多的,老實說我沒有什麼資格去安慰他們,但你要讓你感覺到你在試圖安慰他。我覺得這個試圖的善意是重要的,某方面也讓他感覺到你不是在利用他,或者消費他。」
另一位受訪者蕭招娣,屠殺在她眼前發生時僅僅 8 歲,日軍當著她的面刺死至親,女孩從此成為孤兒,記憶永遠清晰。鏡頭裡她用無可撼動的聲音說:「我一天沒有死,都記在我的心。現在他們孩子有在,我都敢刺死他。」
訪談結束,蕭招娣立刻趕走拍攝團隊,要他們馬上離開。廖克發連要安撫的機會都沒有。
「她長大了,然後自己活下來——我覺得她有資格這樣恨人。而且她不是文學家或創作者,這些東西她沒有辦法轉化,一直累積在身體裡面。我覺得她有條件跟資格這麼恨,而且我們有義務聽。所以我不會怪罪她,甚至如果我每年來她都這麼怨恨,我覺得也合情合理。」
在那樣的環境下,光是活著就要用盡力氣,而他們許多人,是靠著恨才能活下來的。
然而這世界更多時候的狀態是,在還沒有人聽的時候,就先聽到有人說,懂得笑,就不會恨了。
「有時候加害方會說我們已經來開始談和了,你們不要這麼生氣好不好?拜託你試試看在他的位置,你試試看可以不生氣嗎?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生氣的,非常莫名其妙地就沒爸媽、沒兄弟姐妹,其實我覺得他不自殺都已經很了不起——要求他們不生氣,就像是對他們說,為什麼你不乾脆把自己殺掉啊?」
坍塌與重建
最初版本的《由島至島》片長兩個半小時,內容放大挖掘台籍日本兵作為加害者的那一面——那確實是一種控訴。而控訴來自於無處可去的憤怒。
「我會覺得為什麼幾十年了,都沒有人處理這塊東西?東南亞人不值得你們關心嗎?台灣人的確參與了這件事,你們都不聞不問嗎?這是讓我覺得難過、而且生氣的地方。」
「我覺得台灣年輕人比較大的問題,是冷漠。他們會覺得跟我無關,不聞不問,完全沒有情感反應。他們不只是對這一塊歷史沒感興趣,而是對任何歷史都不想感興趣。」
初剪完成,廖克發放給身邊一些年輕人看,出乎意料地,他們的反應也是憤怒,膝跳反射式地否認,台灣人作為二戰加害者的敘事。
那是人之常情。當習以為常的認知被摧毀,很難不感到震動。
但那對廖克發而言從來就不是壞事。「我反而覺得一個人啟蒙的開始,就是世界坍塌的時候。」
「你看瑞典的歷史教育可以告訴自己的孩子,維京人其實並不存在,那些小孩也是坍塌的——不是卡通有演嗎?不是。而且事實證明,這些小孩能接受這個坍塌,不會怎麼樣啊。」
「你開始覺得你不需要盲從任何東西、你要開始決定自己要相信什麼,這個感覺不是舒服的。而且資訊跟條件關係這麼多,你怎麼理清楚,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是會很茫然的。但這樣你才有更多的空間去應對這個模糊,長出一些自己的東西。」
坍塌之後,才能有更多問題生長的空間。
《由島至島》裡,廖克發訪問杜聰明之子杜祖健,父親作為臺北帝國大學醫學部唯一一位台灣人教授,有沒有可能側面見證、甚至參與了日本給水部隊在東南亞的生化戰爭?
有歷史老師在看完電影後質疑,為什麼要這樣控訴杜聰明,尤其那人對台灣人而言如此重要。但這不是惡意的揣測中傷,或是指著人說他就是兇手,廖克發的提問其來有自。
「我在給水部隊裡面找到 21 個台灣人的名字,其實當年被派出去當軍醫的台灣人非常多,他們都是在帝國大學受訓練的——杜聰明有沒有見過他們?他會不會過去跟他們說,『大家努力喔,加油。』還是過去跟大家說『敷衍就好了』?」
歷史無法回答,「但我覺得我們應該要有想像力,去開始探討這些事情。」
「這就是一個觀念就是,歷史真的只傳遞已知的東西、然後要團結我們的身份認同的東西,還是要我們開始去懷疑一些事?為什麼不去懷疑呢?」
別人的歲月靜好
懷疑是一輩子的事。世界幻滅的感覺,廖克發從來就不陌生。
在馬來西亞時讀的是獨立中學,學校裡的老師說起台灣,是一個美麗校園和自由風氣的應許之地。那時候的他會到圖書館借書,然後把書拿到影印店全本翻印,台灣作家筆下的台灣歲月靜好,他無法不嚮往。
「如果你活在馬來西亞,你時時刻刻要想著生存、要想著怎麼獨立,你沒有辦法來到台灣文化或文學裡面營造的,那種歲月靜好。」
直到大學畢業,工作了幾年,廖克發來到台灣,為了看看台灣到底是不是那樣的地方。
答案是,是。也不是。「後來對台灣認識更多、認識白色恐怖,才發現歲月靜好,也不是每個人都歲月靜好。歲月靜好是一個謊言。」
「所以我慢慢地會提醒我自己,其實作為一個外國移民來到台灣,我覺得我永遠不會有條件可以歲月靜好。我反而覺得,我應該要用批判一點的精神去看這個歲月靜好——為什麼有些人可以永遠歲月靜好?而且這些歲月靜好的人,為什麼可以把持文化界這麼久?」
和他同輩來到台灣唸電影的馬來西亞的朋友,大多數都是懷抱對新浪潮的憧憬而來。廖克發對台灣新浪潮沒有憧憬,他憧憬的是台灣本身,但他也熟悉那種歷史敘事:「報導會說那個年代的導演互相幫助、互相激勵,整個創作環境非常地活躍、很有創意——那都太理想化了。我們來到業界,覺得不是這回事。」
「你沒有覺得創作者在互相幫助。新浪潮的那種自由風景,或者互相激勵創意的那種環境,其實是沒有的。」
甚至許多時候,作為外來者,「我比較感覺到,反而是有一種封鎖,有一種自我保護。」
「老實說,我知道台灣很常會說『我們是一個多元文化的社會』——我覺得大家真的有機會去東南亞走走,你真的才知道什麼叫多元。」
幾年前廖克發帶了幾個朋友到馬來西亞,晚上到路邊南亞裔穆斯林經營的嘛嘛檔(mamak)小吃攤,身邊的人說的全都是聽不懂的話,同行的台灣人覺得奇怪,「但我就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又沒有要殺我們。甚至是語言不通的人,我們也有方法跟他溝通點餐。」
對廖克發來說,這才是多元文化的日常。「反而來到這裡,台灣的多元⋯⋯跟我想像的多元真的很不一樣。」
從小在馬來西亞生長,各種族裔各種認同混雜,他知道那並不代表無法共處。「我們對於一個群體的想像,還停留在同質性一定要非常高,但人真的是這樣的嗎?我不這麼認為。你今天說法國人真的都長得一樣嗎?都講一樣的語言嗎?不是喔。」
比如有些觀眾在看完《由島至島》後生氣地問他:「現在台灣已經很危險了,幹嘛還要掀這個瘡疤?」
意思是國土危脆,容納不下任何分裂的可能。
但廖克發不這麼想。「我覺得作為創作者,或者作為學者、作為教育者,我們沒有義務要團結大家。甚至有些創作會很自然而然地服務某種台灣主體性,這種服務有點太簡單了,他沒有想得很深——他甚至沒有辦法想像一個更複雜的台灣主體性。」
受害者的眼睛
廖克發所敬佩的日本學者高嶋伸欣,從七〇年代開始每年造訪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從各種史料及受難者見證中,試圖還原二戰時期日本在東南亞的種種歷史作為。從最一開始自己去,到後來每年帶著一群日本年輕人去,目的不再只是找回真相,更是讓人看見真相。
「高嶋先生做的事,真的遠遠超過我對一個人可以做的事的想像——要帶年輕人去見受害者,你要承擔的責任、情感是非常大的。」有些年輕人到了現場不只否認,甚至對受害者質疑謾罵,而高嶋伸欣在現場,只是冷靜地把人拉開。
「某方面我覺得他對人性的信任度很高,他相信人真的可以思辨或改變,他才敢這麼做。」
年復一年造訪,那些故事高嶋都聽熟了,但他只是不厭倦地說,我想再聽一次你的故事。那是一個紀錄片工作者理想的落地姿勢,儘管那從來不簡單。
「老實說,我覺得要有能力看受害者的眼睛,不是容易的事。」
「當他跟你講他的故事,要有人看著他的眼睛,這真的不是容易的事。你會感覺到一種,因為且他相信你,他才會願意把寄望放在你身上。」
廖克發把那些託付都放在電影裡,但更多時候,別人不是這樣子看待電影的。「我必須說在現場看受害者的眼睛,跟在銀幕上看受害者,是兩回事。」
「我們現在很多時候,對電影的想像就是去影展、被肯定,但我常常覺得選片人從來未必有勇氣看受害者的眼睛。他可以說這部片好或不夠好,但他沒有勇氣看受害者的眼睛。」
在苦難與傷害面前,如何被看見跟被看見的意義同樣重要——那不僅僅是導演雙手一攤說,我拍出來了,不是嗎?
而是那樣的拍法,有沒有辜負了看著攝影機的那雙眼睛。
「這是當電影開始越來越走向商品化、風格化的一個危險。包括紀錄片的發展,跟現實都有點脫離⋯⋯有些片我會看得很不舒服,就是我會覺得,他們怎麼處理受害者這件事情讓我很驚訝——怎麼可以這樣?而我們又跟年輕的創作者傳達說,這是風格,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那為什麼還要這些紀錄片呢?它不是要應該要傳達某種現場嗎?這是我的懷疑。」
電影孔雀
在廖克發心裡,台灣從來都不是缺乏反省和思辨能力的地方,他的批判意識,甚至是在這片土地上長出來的。「老實說,我如果沒有來台灣生活這十多年,遇到轉型正義、公民覺醒的討論,我也不會用更不一樣的角度回去看馬來西亞,跟拍我要拍的東西。」
「但是這些東西,我覺得在電影上是消失的。」
他擺出一個「我也好想知道為什麼喔」的表情。關於台灣電影,有太多為什麼:為什麼不批判、為什麼不思考、為什麼不腳踏實地。以及,為什麼還在提新浪潮?
「老實說我個人會覺得,到了這個年代還在一直提新浪潮,我們應該要感到悲哀的。每天都在說楊德昌、侯導——真的嗎?我們沒有任何進步了嗎?所以才需要一直提他們嗎?」
「我反而覺得我會惋惜的,是那個年代衝撞體制的力量,或者批判的能力,為什麼後來完全都沒有延續?為什麼我們留下來的,比較多都是溫情主義,為什麼呢?然後到了今天我們還在談新浪潮,但是我不覺得我們延續了楊德昌精神的什麼東西。那如果我們還在談、一直談,然後又不延續真正核心的東西,我覺得——幹嘛呢?」
同樣的台籍日本兵,在侯孝賢的《悲情城市》裡也有觸及,甚至電影海報上就寫著大大的「祝出征」布條。電影裡也不乏在中國和台灣之間遊走的浪人掮客,那些關於殖民時代的身份思考,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放在電影裡了。
「但我們今天回看的時候,很多時候是流於風格、流於長鏡頭,流於這些敘事的東西。我們沒有看到這個創作者,對那個時候的社會脈絡的關心,或者他想看到的某些東西,我覺得這是危險的。」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今天的電影走向是傾向風格化,而不是真的想跟社會有某種對話。因為整個中華民國的文化政策是,必須讓世界看到台灣,所以我們鼓勵大家去影展,不管怎麼樣,有台灣出現就好。」
於是台灣在電影裡花枝招展,展示的卻未必是這片土地的樣子。
「我們的文化政策是,讓大家出去變成孔雀,而不是去紮實地做一些在這個土地可以留下文化根基的東西。」
不管是紀錄片或劇情片,不管拍馬來西亞共產黨、拍五一三事件,拍移民與移工,或是拍二二八與台籍日本兵。廖克發拍電影,都是回到土地裡的。
訪問裡總有人問他,為什麼要拍這些。但對廖克發而言,問題應該是反過來的:為什麼不拍?
「這就是我要問的啊——為什麼呢?我們明明有這個自由度,然後為什麼要拍感傷的東西?我不理解啊。某方面它就是平庸,是媚俗。這是我覺得我們電影產業很大的危險,我們很喜歡媚俗。」
但,「我認識的電影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