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之眼,《台北男孩,這麼漂亮》——專訪陳昭旨
第一次遇見昭旨,是在某次約訪的場合,當時請她來幫忙人物側拍,只見一個瘦瘦的人影,拖著看來十分笨重的器材箱,視覺對比之強烈,我至今記憶猶新;而後每一次見到昭旨,那只很沉的箱子總跟著她,卻是不影響她渾身散發輕盈的活力,特地專訪她的這天,也是如此。和昭旨會面的過程,不是正經的訪談,倒像朋友的聊天聚會,我們嘻嘻哈哈地談論書中的哪個男孩是天生麗質地帥氣、哪個男孩認真曬出了小麥色的肌膚並且練出了漂亮的肌肉線條、哪個男孩憨厚、哪個男孩扭捏……
昭旨是可愛的,也是有愛的,她熱愛她的工作,關愛她的城市,帶著寵愛的目光,收集了一百個男孩最有魅力的姿態,在鮮少有人為男孩留存時代樣貌的社會裡,出版了這麼一本攝影書——《台北男孩,這麼漂亮》無疑是從愛之中誕生的美麗結晶,你無法不愛它。
Q:原先就讀社會學系的你,是如何走上攝影之路的呢?
大學的時候開始玩攝影,就真的只是在「玩」,隨便拍一拍、嘗試在暗房沖照片,其實並不是那麼了解,也不夠專業,偶爾拍到一、兩張好照片,還會不明就裡地想:「欸?這是怎麼發生的?發生了什麼事?」(笑)那時候拍攝的主題,以樂團居多,因為當時的男朋友在玩樂團,所以我這個跟著去的家眷總得找點事情做,不然晾在旁邊又不會玩樂器,實在尷尬;沒想到漸漸從中獲得成就感,發覺自己應該蠻喜歡攝影的,也很愛好創作,因此開始希望出社會之後,工作內容能夠盡量偏向創作的類型,而不只是當個普通的上班族。
原本讀社會系,轉到攝影的道路上,其實是大跳級,而當時我跟一群搖滾青年混在一塊兒,大家都延畢所以我也跟風一起延畢,利用這段時間準備出國念書的事宜,還去視丘攝影學院上課。我大學時候的成績其實很不好,在台大哲學系、社會系等科系裡,功課不好其實是蠻丟臉的事情(大笑);正因為我很愛玩,接觸了很多不同領域的事情,甚至跑去修表演課,看似很漫無目標,但這些從前所嘗試的事物,對於我後來所喜歡的工作、事情都是有幫助的,當下看來似乎無用,其實都是養分哪。
Q:興起《台北男孩》拍攝計畫的緣由為何?這之中是否遭遇困難?
起初只是一個想法,總覺得台灣或是台北的女性寫真這麼多,大部分人都在關注「正妹」,而幾乎沒有談論男生,但其實台北市的男孩子已經差不多「成熟」到可以拿出來給人家看的了;普遍來說,以前沒有那麼多的男孩會打扮,不過我認為現在的男生,已經算是台北市裡可看的風景,他們應當在這個時候被記錄下來,應該要有人去做這件事情。
這個構想在去年形成,今年二月底開始拍攝,邊拍攝的同時也邊跟出版社接洽;我過去大部分的拍攝計畫都是拍女孩子,很少拍男生,我最喜歡拍的其實也是女生,所以從來沒想過會進行一個全數拍男孩子的計畫,還好跟編輯提起的時候,對方也很贊成,只不過我原本想得很簡單,就是街拍,至於脫衣服的部分,則是出版社老闆的主意,他得知我要做這個計畫後問我:「昭旨,你要不要叫他們把上衣脫掉?」本來覺得似乎有點奇怪,但我還是傻傻地答應了,天真地想「還蠻爽的,可以藉機看一下」(笑),後來發現不是那麼爽的一件事情。
最困難的部分就是要把這些男生約出來啦,雖然我認識的男生,比起大多數女生,已經算是多了,我的男性朋友中,有姿色的帥哥比例也算高了;可是真的開拍之後,才認知到我認識的人和帥哥還真是不夠,人脈的幅員不夠廣闊,起初都還是拍自己認識的人,但計畫越推行至尾聲,就變成了一趟「尋找男孩的旅程」。我花費很多力氣找這些人,這是做這本書最惱人的地方,因為我很不喜歡一直去連絡別人,但為了這件事,我變得非常會裝熟,必須一一地打交道,畢竟他們是被我拜託的人,不是客戶為你打點好的模特兒,所以我真的是為此而改變了我的性格。
Q:判定某位男孩值得被拍攝的標準是什麼?你是否開始注意一些從前不會注意的男性特質?
我自己喜歡的男生類型,比較偏向 Man 感的,不一定是外型 Man,個性 Man 也可以;但是為了要拍攝這個計畫,必須要放寬自己的標準,不可能完全依照擇偶條件去挑選被攝的對象,所以我因此擴大了審美的範圍,每當我看到一個男生,只要從他身上找到一個好看的、適合的亮點,我就會來拍。
確實會開始發現一些以前不太注意的特質,但最終還是會考量這點是不是「好看的」,畢竟這是一件要印成冊的作品,不希望讀者看到想摔書,所以到了後期,越來越盡量找那種「一看就是帥」的人;不過我還是挑選了一些,大家可能覺得普通但是我蠻欣賞的男孩放進來,例如 11 號,他也許不是人一看到就會直呼「好帥」的類型,但我很喜歡他的眼神;1 號,我覺得他就是千秋王子啊,而且又會音樂,彈吉他;再來是 7 號,我都稱呼他是「我外星來的弟弟」,是纖瘦的英倫型男,特殊氣質的蒼白少年;還有 14 號,不見得是多美型的男生,但就是有「自己樣子」的人。
Q:拍攝的人數是恰好一百位,還是拍了超過一百位,再進行挑選?
其實我拍了 107、108 位,最後再刪減,一開始覺得這樣應該沒關係,但最近又忍不住想,被刪掉的那幾位會不會很在意?男生其實比我們想像得還要好強、好面子,很多人被拍的時候都會說「其實妳不放也沒關係啦」,扭扭捏捏的,可是一旦出版之後,他們可能還是會很高興,難免虛榮地想「我在裡面耶」,所以我覺得那些被刪掉的應該多少會感到失落吧,但我也沒辦法,畢竟以對作品要求的角度而言,一定要拍多一點,再去篩選,如果允許的話,我也希望能再拍更多,再來挑。
那些被刪掉的,問題不一定是出在他們身上,可能是拍攝的當下不那麼理想,或是我的部分沒有掌握好。拍攝某些人的過程,會讓我覺得那個時刻、狀態,是對的;而有些時候,拍出來的成果,剛好讓人感覺很普通,除非那個男生本身真的夠帥,也許使得大家在看照片時根本不會去注意到其他層面,例如 28 號,技術和設計方面,我所呈現的,真的沒什麼特別,但因為他真的長得很帥,所以完全沒有人在意我拍得如何,很多女生跟我說:「我最喜歡 28 號!」讓我覺得:帥哥無敵嘛!照片不重要(笑)。
Q:拍攝的地點或是穿著,是你跟他們討論,還是由你擇定?
穿著的部分,我都是請他們穿自己的衣服,讓他們決定適合自己拍照的服裝;至於地點,先詢問他們比較方便的地區或是喜歡的地方,最終確切的地點,還是由我來選定,因為「地點」算是整本書中,我最能夠掌握的部分,畢竟人物方面,就是以他們的樣子為主,我真的能操控的大概就是「地點」了。最喜歡的地點是拍攝 87 號的地方,這是在萬華拍的,那時正想著「我還沒去萬華拍過呢」,對方剛好就跟我約了萬華,背景中有一堆假人,我非常喜歡。
Q:計畫進行的過程中,是否有印象特別深刻的事蹟?
有一個男生,非常憨厚,當時我和朋友跟他約在師大附近,他帶我們到浦城街那一帶,夾在一些老式公寓中間的巷弄,很漂亮,完整地保存當地從前的樣貌,也還有人住在那邊,我看了很驚喜,因為你不知道師大還有這樣子的地方;總之,順利地拍完著衣的照片之後,我說:「好吧,脫衣服吧!」他開始把上衣脫掉,我在旁邊等,結果他接著開始摺自己的褲子,邊說:「真的要喔?很不好意思耶……」,我還傻傻地想:「欸?你為什麼在摺褲子?」沒想到他就開始脫褲子了!我趕緊制止他:「停!你在幹什麼!?」原來是因為他以為要全裸(笑),我和我的朋友都快笑死了,差點看到不該看的,他把褲子穿好後,還小聲地跟我說:「昭旨,妳、妳不要告訴其他人喔……」
另外是 15 號這張,拍攝地點是在文林苑,約莫是抗爭群眾被送走的第二天,我跟他約在士林捷運站附近,本來希望他可以全裸,所以告訴他:「我們要抗議,所以把褲子也脫了吧!」結果他竟然說:「呃……妳脫,我也脫。」害我傻眼了一下。
Q:為什麼特別帶 15 號去文林苑?
因為當時沒有去那邊抗爭,本來隔天想要繼續抗議一下,沒想到他們那麼快就把它圍起來了。那時候有點氣吧,認為這真的是土地不公、不正義的事情,其實原本想要再多帶一些人過去拍攝,但因為那邊後來的狀況比較混亂,所以作罷;不過至少有留存了記錄,無論今天拍出來的是不是好照片,或是別人看不看得懂,這些照片就是關於這個地方的記憶。做這本書的那六個月裡,都更鬧得沸沸揚揚,而本書的主題其實一直都扣合著台北,雖然都更這項議題比較沉重,但恰巧地,「地點」是我在做這本書時,唯一能主控的部分,所以感受特別深。
進行計畫的期間,一直有些難過,包括我在找景或是接觸這類新聞的時候,不免察覺,台北市的人走得很前面,可是環境卻是往後走的。實在有點悲哀啦!最近看到某篇報導寫著「台灣最漂亮的風景是人」,我和編輯很用心地找到的主題也是如此,確實,我們的人真的很聰明也很進步;可是群體意識和大環境的狀況,其實很封閉。我想了很多關於這方面的事情,畢竟常常想要尋找記憶中的某處地景之時,卻發現:欸?這地方又怎麼了?真是蠻難過的。你看,台灣的男生都已經把自己提升到比從前還要好的層次了,整個城市的狀態卻沒有跟著人在前進。
台北市的人當然還是很努力地在過生活,許多人從國外吸收了很多新的東西,會在這邊開很多漂亮的店,現在要取得這些小巧的景色,確實比以前容易許多;而這些小風景固然美麗,我不是只能拍這些東西,因為我們在做的不是網拍,不需要也不該只關注到一座城市漂亮的情況,多虧了這本書,我可以在這個時候去拍,盡可能地找到台北市各個不同的角落,拍松山機場、拍「王家」——有人還是堅持要住這樣的房子,你為什麼要去改變他們,讓他們變得跟別人一樣?
喜歡的原因可能是構圖很切合我意,或是我自認把對方拍得很帥(笑)。一開始最喜歡的是 90 號,甚至還想過要拿來當封面,因為我覺得黃色的背景很搶眼,結果我到處跟別人說我的想法,卻一直被打槍,我姊說:「妳還是聽編輯的好了。」後來受訪時,告訴記者,我本來想選這張當封面,記者朋友們也說:「妳還是聽編輯的好了。」都沒人支持我啊,我姊還威脅:「妳放這張,到時候都沒有人要買書。」所以最後就由編輯決定是現在的封面;不過我原先真的很希望可以是 90 號,當時找到這樣的構圖,旁邊還有很城市的元素,我那時就心想:真是太完美了!
Q:這麼多的男孩作品中,你比較中意的有哪些?為什麼?
另外還喜歡 72 號,對方很特別,三三八八地,很可愛,他很投入地一直擺 POSE,我在拍的時候也很興奮,一直說:「多給我一點(POSE),多給我!」再來,我也蠻喜歡 71 號的,雖然拍的時候在下大雨,但是整體的氣氛很美好;最後是 68 號,這個人是我的朋友,我覺得我實在把他拍得太帥啦!特地跟他說:「Poi,你看,我把你拍得又帥又瘦。」他自己也很滿意,因為他本人其實比較有肉,所以後來他到處跟人家說「一定要去買這本書,因為我本人在裡面很瘦喔」。
我會喜歡的照片,都是因為拍攝那天可能有突然打中我的點,可能是找到一個「對,就是要這樣子」的拍攝情緒或情景;畢竟要找到符合被攝對象的景色,不見得能馬上找得到,所以如果剛好遇上了而人物的部分又掌握得宜,就會是非常欣喜的事。
Q:一邊進行這項計畫,同時也在接劇照、人物、商業等攝影案子,這兩者交互之下,帶給你的感受為何?
工作內容大多也是拍人,尤其是拍服裝或是劇照,不過,拍劇照時,必須找一些比較有故事性的畫面,而且它進行的方式也比較團體;《台北男孩》的計畫,自然單純得多,一對一,我一個人就能搞定了。
近年來都在工作,即便想要做一些自己的東西,也因為一直在工作而沒辦法想得那麼清楚;反倒是在工作之餘,榨取時間去做這本書,才有了額外的空間思考關於自己的事情,如果不強迫自己去做這件事,大部分的時間就是奉獻給了工作,很有意思,工作時,反而沒有觸發、沒有讓我構想作品的契機。原本沒料想自己會思考這多,關於「記錄」的重要,關於台北市的變遷,還有在拍男生的時候,我其實想了蠻多關於女孩子的事情(笑)。
Q:請問你接下來的個人創作計畫是什麼?
我的出版社老闆也想跟我聊這件事,他想聊,但我卻一直說:「喔……做這個很累,我想要休息啦!」,回想起來,當時真的很抓狂啊!現在真是感到很幸福,因為我上半年都不知道自己在過什麼樣的生活呢。所以,短時間內不想再拍男生了,在有限的時間內要約這些人出來拍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畢竟我一直還有在工作,不是半年都在專心做這個,而且我也不能不工作,因為很多男生是在工作的狀態下認識的,因此,還是要持續一般的生活,一般的生活會拓展你的可能性;不過,一邊工作、一邊創作的情況下,我的生活當然變得非常緊湊,有點違背我的人生觀(笑)。
之後的計畫,真的很想做的,大概就是拍女孩,我希望是跟女生有關的,而且是跟身邊的女生有關。概念有點延續我做《台北男孩》的反動心理,現在社會的審美觀很強調「正妹」,我就是認為:為什麼一定要關注正妹?男色其實也是可以被欣賞的,同樣地,很多女生不是標準的正妹,但她們也很認真地在過自己的生活,一定有她們能讓人讚賞的地方。《台北男孩》這本書,對我而言,最大的意義就是記錄,記錄現在男生的樣子,記錄現在台北市的樣子,這幾年改變得很多,好的、壞的都一直在往前,完成這個計畫後,很深刻的感受就是:很多事情真的當下要趕快做,否則它很快就會改變了,變得比你想像得還要快。
因此,我想要拍我身邊的女孩子,我們大約都在三十歲上下,可是跟其他國家的同齡女子相比,我們彷彿還在女孩和女人這兩種身分之間遊蕩,我認為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是我們反映出來的一項特色、一種時代的色彩。我最近慢慢體認到,其實我的樣貌看起來比以前還老,但為什麼我還覺得自己很年輕,而且我身旁的女孩子也都是這副德性,老實講就是「這副德性」(笑),不知為何,許多女生都還有少女魂,心情沒有變老,還保持在一個很年輕的狀態,擁有她們獨特的魅力,我想要記錄這些不是普世標準的正妹,雖然我們都沒有長得多正,但我們也不是長得很醜呀!
《台北男孩,這麼漂亮》
作者:陳昭旨
出版:啟動文化
日期:2012 年 10 月 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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