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聽得到,吃不到的美食|第十話:畫餅

嘖!聽得到,吃不到的美食|第十話:畫餅

作者魏佑竹
日期19.03.2015

下午兩點半。

我坐在捷運站出口外,那裡有好幾座大塊石頭切割成的公共長椅,上面偷撒一點大樓間隙的陽光;陽光把石椅再度切割成兩半,我坐在溫暖的那一半,空氣被烘得暖暖熱熱,這端亮黃與彼端灰藍形成強烈對比,手指稍微越線到另一邊,便覺涼意一路攀爬。

我在等人,對方遲到了,但這一刻我並不討厭,甚至不介意多等一會兒。我瞇住眼睛,欣賞睫毛上光點閃爍,然後注意到長椅的另一邊,暗影中浮出一名中年女性:清瘦身軀,腰板挺得筆直,頭髮墨黑修剪齊整,在頭顱上梳整妥貼,整個人俐落颯爽,眼神亮晶晶地;手裡握一捲捲餅,正細細咀嚼著。

不慌不忙嚥下一口,她說,妳吃小吃麼?眼睛不轉不眨,彷彿在跟空氣說話,但我知道是在問我。

我說,吃呀,我吃。她這才牽動嘴角,微微笑了。一路說了下去。

「街邊小吃這種食物種類,在台灣最是特色,說台灣是個小吃構築的島嶼也不為過。各家爭鳴,龐雜小攤販比許多大店面來得有名數倍,此等情事屢見不爽,頗有小蝦米搏倒大鯨魚之感,傳為台灣特色美談。

稍一思考,或許可概括為『專注』二字:凡是此類吃食,多為唯一一種產品作為標榜,極盡單純。在這僅此一物上日夜鑽研,變幻出繁花似錦,或是勉力追索留下原始風貌美好。有的成功,有的失敗了,而這跟名氣與買氣又不一定成對。幸好今天行經此地,遇上的是前者。」

她抬手筆直指向前方的小店舖。

「那是完全沒有人潮買氣的一家店,往裡看去簡單到單薄的裝潢和櫥櫃,日光燈管下食物看起來不甚可口,彷彿欠缺溫度。散步到這裡實在太餓,我點了個現成的鮮肉捲。拿在手裡是冷的,我也不太意外。」

「沒想到,一口咬下,便是心花盛開。」手心一緊,肉汁因為激動用力而湧上肉捲切口,肉捲伸進陽光當中,也變得亮晶晶地。

「兩公分見方的炒洋蔥片與豬絞肉相拌合,兼具洋蔥鮮甜和香氣,嗆口氣味全數去除,又不過軟失去咬勁,也不過脆導致突兀。甜汁依附在餡料本身,並不過多浸爛餅皮,也不過少導致乾澀。穠纖合度,正正適合形容它。餅皮包裹兩層,內層柔軟鬆嫩,外層一圈薄薄烙酥,香而不油,從紙袋一點也不沾手、半點沒被油浸成透明就可以看見。吃完不會覺得膩口膩胃,還想再來一個。於是兩小時後我就又買了一個。這次是熱的,好吃到拈花微笑。」

她的微笑勾勒得更加明顯,眼神跟著柔軟。

「於是我又加碼了一個厚軟層疊的大餅。一開始沒有點它是有原因的,一塊跟大開本雜誌差不多大,五公分這麼厚,才五十台幣。類似花捲,中間層疊了四五層麵裡,夾層滿滿的蔥。切成五塊之後裝袋,接過後拿起尖端一咬,略硬的餅殼和同樣不油膩散發樸實麵香與蔥汁,原始麵香隨著咀嚼愈發甘甜,好適合佐些主菜或是配碗豆漿當早餐。每個部位口感迥異,越吃越有驚喜,尾端部份柔軟如情人臉頰,蓬蓬綿綿,澎皮澎皮。」

說到這,她竟遞給我一塊。

「街邊隨意吃食,買了便坐在邊邊角角上默默啃嚼,無語細品箇中滋味,雖看似狼狽,實則美矣。」

說完這句,她的臉轉過來,看著我。她沒有消失,像是我們共享的小秘密。我從頭到尾沒說話,拿著那塊餅,竟然有點感動。我們就這樣一明一暗地,默默把手上的餅吃完。

***

「謝謝妳。」

我眼睛不轉不眨,彷彿在跟空氣說話,但我知道她聽得到。無人應答,長椅上再次剩下我一人,陽光把影子拉得長長。

 

【嘖!聽得到,吃不到的美食】

各種緣故餓著肚子到極限,總會有神秘人物給我講一樣食物。而無論如何努力最後我總沒東西可吃。好餓。
聽得到,吃不到的美食,僅存在於話語之中。和我一起共患難吧。

 

CHU

做過美編,當過書編,賣過文案,玩過 VJ,徹底不務正業的臺北人。寫宵夜文但不吃宵夜,樂團圈局裏局外看不完。發了個在臉書上天天寫、連續寫一年的願,然後就來到這裡了。

部落格:根性與劣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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