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不大的爸爸》及其異想:之二,「爸爸」與「非爸爸」

《長不大的爸爸》及其異想:之二,「爸爸」與「非爸爸」

作者公共電視
日期11.06.2015

朋友們聊到一齣戲,名為「長不大的爸爸」,我說,每個爸爸都藏著長不大的那一塊,但那一塊並不純然意味著赤子之心,而是屬於「非爸爸」的那一塊。

多數的女人在得知自己懷孕的那一刻,生理與心理開始隨著腹中的生命一起成長、轉化,朝夕相處,對著他說話、感覺他成長、蠕動、摸摸他偶爾因伸展而碰觸肚皮的手腳。孩子出生時,女人也同時羽化成為媽媽,並且和孩子已有近十個月的深交。

而大多數的男人得知另一半懷孕時,只是被冠上「爸爸」的頭銜,他們還是想著打電玩,想著晚上跟朋友出門鬼混,想著週末下午陪太太到鬧區採購新生兒用品時瞥見的正妹。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

孩子出生了,在我眼中,這個小傢伙全然是個陌生人。他出生前,我沒看過他,當然也不認識他,頂多隔著太太的肚皮跟他說幾句話、戳戳他,如果這樣也算認識,那我跟太太的胃就是麻吉了。那種關係,其實跟在公共廁所上大號時向隔壁陌生人開口借衛生紙的程度差不多。承認吧,男人是視覺動物,一定要看到本人,兩人關係才有可能邁向下一個階段。有哪個男人敢說看著剛出生的孩子覺得與他很熟?當然,要是那孩子是前幾年往生又轉世的爺爺則另當別論。

這個很不熟的生命體就這麼突然住進我的臥房裡,我看著他,心想:「那麼,就以父子關係為前提交往看看吧。」

我將他溫軟的身軀托在手上餵奶,同時也感覺他的心跳,第一次有「原來這就是生命啊!」的感嘆;我聽著他張開無牙的嘴發出小貓般的啼叫、我看著他睡覺時圈羅的肥腿。我自問:「我是爸爸了嗎?」隨即反駁:「不,他只是新來的室友,一個需要幫忙的室友,我還是我。」

我仍渴望和太太在週末早上十點到 NY bagel 吃早午餐,然後嘴角沾著番茄醬去看場電影;晚上駝在電腦螢幕前,上網拍搜尋眩目的超合金機器人,按下「立即購買」鍵,彌補童年趴在百貨公司玩具部玻璃櫥窗上垂涎的遺憾。我還是我,「爸爸」只是一種音調,跟、「噗噗」、「哇哇」、「啦啦」是一樣的,別想用一個狀聲詞改變我什麼。更何況,這位室友,我雖然天天跟他見面,但還沒跟他聊過天呢,兩個人若沒聊過彼此的事,怎能算熟呢?

即使生活作息都改變了,許多時間都花在如眷養一隻寵物般地照料一個小生命之外,我仍然堅持保留一部分「非爸爸」的空間,尤其一離開家,就感覺把掛在胸前的「爸爸」名牌也掛在家門把手上,換上印著自己名字的工作證。在公司和同事抽煙打屁,話題依然是談政治、屁當兵、聊車子、怨工作、煩貸款,若非同事問起,我幾乎不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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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不大的爸爸》劇中探討父權與童稚俱存的複雜面向。

大約三年後,有一次到台東出差,在海邊路過一所純樸美麗的國小,校園裡有一座被太平洋特有的炙陽照得鮮豔麗無比的溜滑梯,我竟看到自己的孩子雙頰紅通通地在那裡奔跑嬉戲。那當然是幻覺。那時我才意識到二天一夜的行程,每次看到美麗的風景,眼前就會出現那個小傢伙亂入在景色裡,心中念著:「如果他來這裡一定很開心。」;看到兒童遊樂設施,就會像驗收人員,仔細檢查安全措施,再評估這適不適合小傢伙玩。這些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下意識的舉動。那一刻我才驚覺,「爸爸」的名牌已經轉印在胸口,擦也擦不掉了。但我不甘心,我必須在「爸爸」與「非爸爸」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傍晚回到家,小傢伙興沖沖地跑來問我:「爸爸,你放在櫃子上的星際大戰的玩具我可不可以玩?」我說:「不行,那些是我的寶貝,是大人的玩具,你去玩你的玩具。」小傢伙說:「噢,爸爸好討厭。」我回嘴:「討厭的是你」、「是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兩人的「你」慢慢融合在一起,在一口氣連說了八十個「你」之後,小傢伙突然覺得無聊轉身看卡通去了,我還在「你」個沒完,最後炫耀地說:「我贏了。」

我在他身邊坐下,拿起遙控器說:「這個時間應該看 YOYO 點點名囉!」他長大之後,可能會隱約記得,他的爸爸只要有空,就會陪他看兒童節目,有時甚至笑得比他開心,然後他會跟朋友說:「我老爸真幼稚!」但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他爸爸其實都在看節目裡的大姊姊(甚至還背著太太在臉書追蹤那些活潑可愛的美眉)。那是他在「爸爸」與「非爸爸」之間的平衡點。

 

長不大的爸爸
有些男孩永遠都在學習當個大人,只是透過愛,我們能用另一種視野欣賞世界的美。由王小棣監製《長不大的爸爸》包含了女性對父親角色的埋怨心疼,埋怨的是還不懂得如何負責任的大男孩,心疼的則是在社會成規下,那個純真、熱心誠實,卻不夠社會化的親愛家人。
《長不大的爸爸》於 2015. 06. 06 至 2015. 08. 08 播出。

【周家睿】
前壹週刊記者,現為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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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周家睿
圖片提供《長不大的爸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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