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泥等天光的返鄉路途──專訪黃瑋傑《天光。日》

地泥等天光的返鄉路途──專訪黃瑋傑《天光。日》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5.06.2015

返回生長的故鄉,久未雨的美濃在演出前下了場雷雨,原本預定演出的場地泥濘,改至廟前廣場,雨後涼爽的夏日午後,黃瑋傑以吉他與客語對著台下的鄉親與親人朋友,唱出十年來他的返鄉路途,以及對於社會、土地的關懷。

儘管在音樂中他唱出了家族史與家鄉地景,儘管雙腳踩踏回故鄉的土地,但他仍舊在努力地完成他返鄉的路程,以及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建構自我的路程

黃瑋傑談起自身,一路爬梳到最早拾起吉他的國三,到後來投身社會議題,他的人生有許多支線,帶領著他來到現在的音樂路上。

在音樂上,一開始是看到哥哥彈,覺得很帥就開始學,用以創作生活的瑣事、感情,一路到大學。「彈吉他對我來說,是生活中很重要的娛樂或調劑,我在這件事情上很有熱情,是生活的一個抒發。」念師範學院的體育系時,黃瑋傑形容自己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喜歡看怪電影,對於當時的《破報》內容懵懵懂懂,到了 2004、05 年,「這些內容建構了我,開始對現實社會有些感覺,大四快畢業時做了一些歌,在談我們看到的很多日常生活中需要幫助的人,但社會是冷漠的,我們就經過走過、別開我們的頭跟眼睛,那時候開始有一點點社會意識,想要放一點批判的東西進去。」

過程中,他隻身到青藏鐵路尚未建起的西藏旅行了四十天,更加體認到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源於對影像的喜愛,他到南藝大讀紀錄片,在 2006 年時跟拍片的同學參與樂生遊行。「我的人生、原本建構的世界就崩毀了,一頭栽進去抗爭的現場,因為那時給我的衝擊太大了。」

「這個社會怎麼會讓我們覺得不應該的事情發生,而且沒有辦法去推翻、去抵抗?」他自問,並投入當時都市原住民拆遷的運動之中,音樂從這裡開始轉向,開始摸索把議題放進音樂中做嘗試跟磨合,但他說:「那段時間還是很不成熟,我覺得可能我太想要談議題先於音樂,經過這段時間的磨合,可以讓音樂保有完整性。」

他的歌曲有關於美濃反水庫運動的〈天光日〉,也有關於新竹霄裡溪科技廢水的〈命水〉,除此之外,也有描寫生長地景的〈金字面山〉,還有關於家族務農的〈阿芳仔个家族農業史〉、追憶阿公的〈二月个下晝〉。

2009 年返回美濃住了一年,在美濃生活、創作,歌曲中談及跟家鄉的疏離感,以及想要重新親近的拉扯。當時因為幾年來參與運動,他形容整個人是很緊繃、憤怒的,在這樣的身心狀態下,與家人也無法好好相處。一年的返鄉時光,在渴望關注、參與各種議題的驅力推使下,他最後離開美濃,前往花蓮生活,儘管回鄉的幻想暫時破滅,但他認為:「有一個更深的連結,從家鄉的土地出發,可能會覺得更踏實一點吧。」

從 2009 到 2013 年,他與同樣關注環境、人權議題的夥伴,以「老林家樂團」的身分往來於各個抗爭現場,以音樂作為議題承載的方式。老林家的組成不是因為想要玩音樂而聚在一起,而是關心議題的人自然而然地開始了音樂。「過程中給我很多的陪伴,有一群怪咖,大家都是很願意到議題的現場去,用自己關注的東西、用音樂參與,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很孤單地做這些事情。」

就係恁呢 走著自己的路

「我不知道我講這些有沒有用,」他說,「但這是讓你可以更了解我這個人,以及我的創作。」

談起客語創作的啟蒙,是大二、大三時在一間小唱片行裡播放的陳永淘〈頭擺的妳〉,被客語能這樣創作感動,受到震撼跟啟蒙。當時寫了一首歌,為了有感覺,還特地等回美濃時,把自己關在燻菸葉的老房子,用天然的回音錄製。回想起那時候摸索、尋根的過程,他說會繼續寫是因為受到一些鼓舞,早期仍會因為過往的大環境影響,而對於客語創作有一些自卑的情結在,但仍想把失去的母語再撿回來。

以母語溫潤地關懷土地與農村,因而有人認為他與林生祥創作十分相似,喚他「少年生祥」,也是對他的讚美。他言及自己其實尚未想過要去企及,在創作過程中,生祥也始終是十分照顧這些後生。只是對於有這樣的評論出現,他說:「如果大家有這個感覺,是我在音樂上得更努力。我有我的路、我成長的路徑與脈絡,如果不認識我、不知道我走過路徑的人,直接說我像是少年生祥,我會覺得有點太過片面。」

交工樂隊的起點是美濃的反水庫運動,對黃瑋傑而言,起點是樂生,他也不諱言,交工樂隊在他的返鄉過程中給了他很大的安定感,讓後生有勇氣,返鄉時聽交工的歌,感受特別深刻。「〈風神125〉還是我心目中最經典的。」因此在專輯中的〈天光日〉一曲,編曲與歌詞,正是要向交工致敬,也找來交工的樂手演出。「其實,我就是要做這麼明顯。」他說。

「路徑不一樣,可能看起來走得很像,但其實我也不介意,我是在走我自己的路,也有我自己的關注。」  

絕望後的天光日

老一輩/就像菸業/菸葉甚好銷/菸梗敲來燒

阿芳仔/就像田菁/種再多沒效/等著被打掉

年輕輩/又像雜草/人厭就直抽高/人恨長得更繁茂

三代人又像田坵/離鄉又離農/全枯乾也不知痛

                                                                                    ──〈阿芳仔个家族農業史〉

天光日,在客語中,是明日的意思。在社會運動、返鄉過程中屢屢受挫,寫下老一代像是被拋棄的菸業、島嶼上的人們就像是田坵,離鄉離農枯乾了也不知痛,只是黃瑋傑仍以吉他、他的聲音,唱來一些撫慰的力量,期待天光。

「我覺得我好幾個生命的轉折都是絕望產生的。」

2006 年開始參與樂生,很多人都在運動中受很大的傷害,肉體、精神皆然。「我現在想起來還是會很想流淚,覺得世界瘋了這樣子。過程會很絕望,好像做什麼努力都沒有用。」

在扼腕之中,他曾一度拋棄了音樂、影像,只用自己這個人去參與,那時在桃園大漢溪旁有撒烏瓦知(Sa'owac)部落,當時的縣長朱立倫將部落全數拆除,後來證實部分拆遷是不合法的,政府也僅說是誤拆。他跟著一起把部落蓋回來,去生活,去學習。在參與運動過程中,無力感的堆積逼著他轉向,「上街頭可以爭取,但要花費很多力氣才能爭取到那個小惠,我覺得那個過程實在是太不堪了。」

後來他返回花蓮經營空間讓議題傳播,撐了一年七個月,在專輯發行前停止營運,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專輯巡迴中,會想要造訪台灣各地的小書店、咖啡店,「我知道那樣的絕望感。」因此鍥而不捨地,跑了 25 場專輯的巡迴,透過音樂去傳遞更多的議題,結識更多的夥伴。

巡迴到一半,得知入圍金曲獎,同時也返回對他而言最近鄉情怯的一場,「對我來說,這張專輯作完就已經結束了。」在《天光。日》中,歌曲的各個過場,甚至是美濃站的廣播,都是他趁著幾次返家時錄下的,源於曾經拍攝紀錄片,想用拍片、影像的概念去建構整體專輯。專輯發行至今,他已經開始構思之後要進行的創作,也繼續進行與家族的和解,關於家人們其實會覺得他的創作是較為沉重、嚴肅的。「形式上的返鄉,有嘗試過,但還沒成功。精神上也是還在摸索,要怎麼讓他們接納完整的我,這件事情我還有障礙,還在摸索那個平衡。」

踏上廟前臨時搭建的舞台,黃瑋傑以〈金字面山〉緩緩唱出對於家鄉的感情,「美濃啊,該金字面山/每日每日,汝恬恬樣襯喔/一日過一日啊,汝遠遠保佑喔」,台下拍手唱和著。他用他的方式,來讓大眾認識黃瑋傑,也讓親人重新認識這一路走來的黃瑋傑,得獎與否,其實早已不重要。

《天光。日》

歌手:黃瑋傑

發行:切音樂電影有限公司

發行日期:2015 年 2 月

#黃瑋傑 #天光。日 #議題 #音樂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佩妮誰
撰稿佩妮誰
圖片提供Che Studio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