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拾
如同無數被而慄之年所恫嚇、所威逼的芸芸眾生，昔日戲言三十事，今朝都到眼前來，我也終於如是了。
面對這幾乎是必然的面對，因為預習多回，自然稱不上悚懼，解開困難主線的奮起感倒有幾分吧？總覺得，人生是一張半舒半捲的地圖上，尚未被斥候經過的黑暗森林，幾多年的反覆想像與情蒐，都是為了此刻，敵軍兵臨城下，告訴自己——我並非臨陣磨槍。前途或許難測，仍希望有些什麼，能夠盡在掌中。
公理與正義的問題。幸福的問題。之類。
更年少時，也有過理所當然的想像，以為三十歲的我必然活在主流，愛人、孩子、工作、偶爾還有父母，每天束起腰線和客戶爭執、和下屬交辯，開一台並不如何的舊車，為了誰洗衣服而設計小遊戲，在餐桌和辦公桌之間往來反復，偶爾假日，在草地上把餐巾鋪開時，感覺春陽像暴雨一樣撒滿全身。日常瑣碎，這樣的主流的幸福。
而今我都在作些什麼呢？寂寥時總會想起 f 那篇短文，那追問深擊我心，不是二十五了，確是三十歲的斑斕寫照。運動，每一圈操場都提醒我的不同以往，每一分鐘的逐漸死去我都能清楚感覺，跟著汗水蒸發殆盡；工作，拿捏安全距離，試圖和人們相近如賓，也逐漸能聽懂那些笑話與惡意，還有笑話裡的惡意；然後然後，我也確實少寫字了，不再寫詩的日子輕鬆如常，船過水無痕，一些感觸或許歷歷、就讓它們僅止於此，或許本來就不該寄託太多吧？關於世界的無趣之處，我已找到另一種詮釋，重點只是，不再自傷傷人。
不說。更幽微的一些什麼，讓它放在舌尖化了更好。像是那天我和 A 並肩坐在吧台，偌大店裡燈光幽黃，看著壽司師傅將膠膜輕輕撕開，在三分鐘內將那只北海道的海膽送入盤中，它聚攏如淡金、軟膩如白雪，混合醋飯的香氣，就這麼在舌尖化了，有些甘甜，有些酸楚，像是三十歲之前對於三十歲的無數次預演，每一次的想像，都成了如今的違背那般。
諸如此類，也是幸福。
【程歆淳】
1986 年五月生，台北人。政大中文系、政大新聞所畢業。
一個半吊子的懷疑論者，信奉徹底的女性主義。
文案，台派，初入江湖而願一生如是。
厭恨而擅長文字遊戲，得過一些無關痛癢的獎。
提幾個對我發生重要影響猶如核爆的創作者，比如顧城、楊牧、黃碧雲和駱以軍。
髮色比近視還深，口味比心思還淡。愛過幾個人，恨過幾個更不清楚。
識人不拘一格，生活僅在他方。
對理想無計可施的日子裡，除了想你不想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