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記憶中的酸甜冬季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9.12.2016

我是個愛吃橘子的人。小時候對橘子的印象：青青的、酸溜溜，一想到，舌尖與牙齒便彷彿被喚醒了記憶，那是進口橘子還沒大肆開放的年代，只有冬天才能一享的專屬滋味。

現在市面上的橘子，最早大約九月底就會進市，此時在水果攤買到的本土橘，大多偏酸、無甜味，超市進口則以追求甜度為主。對我來說，酸甜缺一，就彷彿橘子的靈魂不在，只剩軀殼。我尋覓酸甜滋味的橘子多年，因緣際會下，得知位於新竹寶山的「寶香柑桔」值得一試，經由果園主人余叔叔的女兒引介，加入了每年底正為採收橘子的農忙體驗，原本自許對橘子瞭解不少，但經由農人介紹，才更知道橘子的風味和土地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余叔叔帶領。

余叔叔的果園是民國七十年開始種植，算一算這些果樹也三十幾年，園地近五甲之多，一眼看去的橘園規劃整齊、每棵樹也是根深葉茂、更別說樹上的橘子結實累累。今天主要來採的是「椪柑」，必須細心操作以免傷到成熟的果實，導致潰爛，日後儲藏時間縮短。我們將剪好的椪柑放在掛樹上的籃子，籃子滿了再倒入塑膠箱，排在農地上等待搬運車。這體驗可一點也不輕鬆，揹一籃 20 多台斤，扛一箱 40 來斤，真的得靠「實力」才能生存下去（實在的體力）。採收時，我也發現部分橘樹用竹子撐住樹枝，一問下才知道，原來果實多會怕垂落地面受損傷，也擔心果實過重將枝幹折斷，才用竹子一一撐起，避免容易掉果、爛掉，減少收成。

採收時得細心地採收以免傷到果皮。

將吊在樹上一桶桶橘子搬上車的余叔叔。

來體驗農事的我，除了付出微薄的一日體力，當然主要目的還有一嚐念茲在茲的橘子味道，第一桶還沒採收完，就等不及接過余叔叔遞來的鮮果。這邊的椪柑，色、香、味濃郁不說，剝開橘子的當下，橘皮還散出清新的芬芳，令人精神一振。嚐到的第一口果肉，多汁酸甜，吃完一顆立刻回甘，還想再接一顆，不膩口又層次豐富的纖細香氣令人意猶未盡。余叔叔所種植的椪柑確實不一樣，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採收下來的果實要如何儲藏也是有撇步的，首先要用選果機以圓周大小分級。

為了延長保鮮期，分別將橘子套帶，除了避免氧化讓橘皮老化、也可避免壞掉的橘子互相傳染。

最後放置長木箱保持通風環境，余爺爺與余叔叔手工訂做的杉木箱子。

原來新竹寶山鄉的地理位置佳，有著中央與雪山山脈減低颱風所帶來的災害，也是典型的丘陵地形，環境氣候適宜，加上農民選擇日照充足、多為背風面的山坡地來栽種果樹，採收期比起中南部的時間較晚（約每年十一月底），因此與台灣他處的椪柑風味大不同。這些天時、地利的所在地，要生產完美的椪柑卻也不容易。近年因氣候異常改變，余叔叔表示，不能只靠天然的氣候來讓橘子生長，也得靠人為的努力才能從開花到結果有個完美的豐收。

三合院前的五指山，屬於雪山山脈。

每逢夏天七八月的颱風，對果樹就有很大的影響：颱風過多、容易造成土質水分過多，影響果樹根部吸收養分；颱風不來、土壤乾燥，造成果樹水分缺乏，果實不易成長，這時候就得依靠費力費時的人工灌溉。另外，每年春天二、三月果樹開花期，若遇到寒害，花苞收損，對果樹的結果量也會有很大的影響。除了人工彌補氣候的不足，還要對果樹整枝修剪，千萬不可小看這整修，若修剪太多，樹葉少無法行光合作用，修剪不夠則果樹結果量過多，果實容易過小。而早期果農都以化學肥料施肥，長期耕作的土壤容易造成肥分過多使得土壤過酸，余叔叔特別強調使用有機肥可以使土壤改善，果樹生長更佳。這都是農人展現真正行家實力的時刻。

優秀的地理環境與細心的人為照料，讓此地造就出許多傑出農民，每年新竹縣舉辦的椪柑、桶柑評鑑，也都是余叔叔跟其他寶山產銷班的果農得獎，以「新竹寶果樹產銷班第三班」來說，就誕生了兩位神農獎得主（如同農業界的奧斯卡）。雖然多是耳順階級的班員，但近年來，後代青年返鄉接班，使得長輩不必擔憂未來果樹的生長，、放心傳承他們大半輩子的生活重心。

回家前的時刻，我邊吃橘子，伴著夕陽坐在鄉下的三合院裡，聽著更多的溫暖故事。果園一開始是第一代的余爺爺夫妻打拼的事業。年輕時和余奶奶批柑橘零售時，發現某家的橘子特別好吃，因此決定買下這塊種植的寶地。從前裝橘子的箱子是正方形，為了不讓橘子因層層堆疊、受力過大而失去最好的風味，因此決定全面改用長方形木箱。自行製作木箱時，也堅持使用品質較好的日本杉製作，去裁木工廠領取訂製的木塊時，還因為木板尺寸小小地多了一公分，余爺爺一定要工廠把木板全部裁切成正確尺寸才願意載回。隔天余爺爺便跟兒子將木材一塊塊組裝釘箱至深夜，並依柑桔的大小分類成兩種尺寸，打造心目中最適合存放柑橘的木箱，延用至今。余爺爺、奶奶宛如日式職人一絲不苟的品質堅持，也讓身為兒子的余叔叔決心用心呵護，把這股獨特的香氣與滋味傳承給自己的子女接班，進而發揚光大。

最幸福的還是我們這些愛吃橘子的消費者。這半天接觸果園的心得，等於上了紮實的一課，了解台灣果農辛苦的一面，對產地直銷的果農也多了敬佩，是真正的粒粒皆辛苦。他們堅持家業的背後，是一份對土地的濃厚情感和尊重。一顆顆愛護的心，才能孕育出一棵棵堅忍不拔的橘子樹，它們結滿了一粒粒充滿絕妙風味的寶藏回饋給人類。這種酸甜的滋味，對我來說，才是冬天最棒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