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了怎麼愛?《最後的詩句》:有一塊壁癌很明顯
身為青貧世代的一員,很難不對《最後的詩句》的切入點感同身受。
公視今年推出的電視電影品牌「公視新創電影」,以「青年貧窮」為題,邀請年輕導演進行創作。首發作《最後的詩句》,由1982年出生的新銳導演曾英庭執導。故事講述施人傑(傅孟柏飾)與李曉萍(溫貞菱飾)這對從千禧年起相戀的青春男女,歷經 16 年情路長跑,愛情沒有越陳越香,反而在施父欠下的巨額債務、低薪窮忙求生存等現實因素下,逐漸走味。
或許,大部分年輕人不用跟劇中角色一樣面對討債集團。但明明是而立之年、被視為社會棟樑,卻面臨買不起房、背一輩子房貸、結婚要跟父母借錢等步入「成人」、「成家」階段的焦慮,甚而有「貧窮世襲」的無望感、「人生失敗組」的自卑。這類感受很普遍,也能引起共鳴。
影片採取篇章結構、將愛情與時代並置(透過新聞報導點明三次政黨輪替),容易讓人想起楊雅喆執導的《女朋友。男朋友》,可是曾英庭應該無意緬懷特定年代或作太多政治批判。他更在乎的是:不同黨派的政治人物來來去去,給出希望又落空,政經環境空轉下的底層小人物狀態──藉此,緊扣「青年貧窮」命題。
貧窮,不只是一個經濟問題,也會影響心理。
在這部以施人傑為主視角的影片裡,你可以從大跨度的時間跳躍察覺,原本是陽光大男孩的他,深陷貧困漩渦後的轉變:脫貧無望而工作態度趨於散漫,自卑猜忌而質疑曉萍另結新歡。
曾英庭入圍 9 項金鐘獎的前作《衣櫃裡的貓》,就已經展現利用家屋空間來映照角色狀態的技巧。片中母親以餵街貓來轉移喪子之痛,家屋堆滿貓飼料,不認真打理。雖然在現實裡,一個居家凌亂的人,未必真的狀況不好,但有頗高的相關性。而且,這也是將一個人的內在外化、影像化,讓觀眾感知的作法。
《最後的詩句》對空間與角色的關聯做得更精巧,不只有男女主角狹窄、破舊的家屋空間,施人傑的其中一份工作還是房仲。
房仲階段有一個畫面特別有趣。施人傑帶當兵認識的女教官(姚以緹飾)去待售空屋偷情後,有一個他蹲在地下抽菸、盯著天花板角落的主觀鏡頭:畫面裡,天花板有嚴重壁癌,上面閃過女教官手錶的反光。
這一刻,施人傑看的是什麼?想的是什麼?如果他看的是手錶反光(假設這是一支名錶),是否在懊悔當初聽女教官的話簽下去,如同袍所說:「當三年白癡就可以存一百萬」,現在就不會這麼慘了?如果他看的是壁癌,這是他的工作,既然看到了,為何不清理?顯然,拼勁消磨殆盡。
「選擇」與「壁癌」,影片後半段再次出現。
施人傑似乎又看到一個機不可失的希望,他又到了選擇的時刻。這回,他奮力抓住,去中國闖蕩。然而,困境如流沙,越是掙扎,越是下滑,換得偷渡回台的落魄。你可以說他命不好,運也不好,但是,這些現實難題恐怕都不足以阻撓這個在他負債百萬、狼狽不堪時仍抱起他溫柔地說:「剩下的我們再一起慢慢還」的癡情女孩李曉萍。這場一分多鐘一鏡到底的戲,演員的表演節奏、配樂、緩慢挪近的低角度攝影機、流水映射的光影所構成的整體效果,令人印象深刻。
貧賤情侶百事哀,但只是哀,不至悲劇。「青年貧窮」是影片的背景與前提,不過更令人哀傷與惋惜的,是施人傑不只被現實磨掉工作熱忱,還磨掉他對枕邊人的敏感、信任與愛意,陷入一廂情願的執迷與誤解,未能及時察覺,李曉萍的內心跟家屋一樣,也有一塊壁癌很明顯,只能在青春燦爛的回憶裡,追思抓不住、挽不回的逝去純真。李亮辰唱的片尾曲〈有一塊青苔很明顯〉,歌詞又再次強調,未能察覺的情感裂痕。
《最後的詩句》不只是一部議題導向的命題作文,更因其對愛情溫度冷卻的細膩刻畫與撫慰,傅孟柏和溫貞菱演出年齡橫跨 16 年仍充滿說服力的成熟表現,造就動人的情感核心。
【謝佳錦】
電影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