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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選片|《她們》:「我不是那種女生」的故事,歷久彌新
曾言在《小婦人》裡找到啟發的寫作者:西蒙波娃、蘇珊桑塔格、帕蒂史密斯、娥蘇拉勒瑰恩、J.K. 羅琳⋯⋯簡直女性創作者的全明星隊。
在此,寫出「女性」並非說列位文壇祖師奶奶會在不分性別大賽中落敗(相信沒人敢這樣說),而是強調《小婦人》所敘述的女性經驗,特別是性別為創作生命帶來的影響,經由這幾位主角的故事以及後世無數的「她們」產生了巨大的意義。從 1868 年的小說到 2019 年的《她們》,導演葛莉塔潔薇(Greta Gerwig)的改編,是正視《小婦人》裡的性別意志與創作者生命關聯的改編之作,150 年後,讓這個故事還擁有當代的感動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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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大姊瑪格(Meg)、主角喬(Jo)、么女艾美(Amy)、三妹貝絲(Beth)
女人要有錢
「沒有禮物,算什麼聖誕節。」
「貧窮真是可怕。」
「有些女孩子擁有許多漂亮的好東西,但有些女孩子卻什麼都沒有,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這是《小婦人》的開場。長大重讀,撇除掉「經典文學」叢書習慣渲染的一片和樂、行善踏實等教條訓示,可以讀到更多血淋淋的現實。葛莉塔潔薇在訪談中說到,「這本書在討論的是錢。」金錢成為《她們》耳提面命的成長基石,每一個角色無不拿命與錢搏鬥。大姊瑪格羨慕有錢人家女孩,一生卻清貧為錢所困、小妹艾美力爭上游矢志釣金龜婿、知道自己有錢才能單身的姑姑,總是勸告女孩們要好好嫁(當然是嫁給有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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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著的脈絡下,《她們》的開場卻不是聖誕節,而是長大後的喬走入編輯室,來賣一個她的故事。男編輯明明白白說了:要讓女性當主角,非婚即死,二選一的結局。這是大時代裡的微言大義,當然也是作者奧爾科特(Louisa May Alcott)的困境,她經歷過真切的貧窮與歧視,電影裡喬所經歷的——作品因女性敘事被不屑一顧、直到被出版者家裡的孩子發現才重新面世;隻身與不信作品會賣的出版者討價還價版稅——都是奧爾科特身為十九世紀女性創作者的真實經驗。
「現實」對大部分人來說只是生活的背景,但對有野心的人來說,就會成為「問題」。喬的迷人,也來自面對現實的掙扎與傷害,那是源自奧爾科特與世代價值觀逆行的勇敢與脆弱。當喬說羨慕父親可以上戰場、自恨不是男生,那自是不知戰場有多恐怖的「中二」,卻也是歷史中千千萬萬女性的身不由己——如果可以做諸葛亮、周瑜,誰要崇拜花木蘭?宮鬥劇即便嬪妃野心再狂、用心再精,若可以當雍正,誰想做甄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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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爾科特(Louisa May Alcott, 1832-1888)
By George Kendall Warren (d. 1884); restored by Adam Cuer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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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所有的女性主義者都曾厭女。從體認性別帶來的侷限、抗拒陰性認同,再到為這樣的群體發聲,路途漫漫,卻是許多人鮮明的成長經驗。瑟夏羅南(Saoirse Ronan)扮演的喬,深刻表演出那股掙扎,直到今日仍可以與當代人共振。為什麼有些女生要強調自己「不是那種女生」?為什麼到酒吧要嚴正聲明自己「不喝妹酒」?為什麼無來由嫌棄粉紅色?《她們》性別經驗描述之深,若《敗犬女王》單無雙和《我可能不會愛你》程又青列隊走入故事,也不違和。
「女人有自主思考力,有靈魂,也有感情;女人有野心,有天賦,也有美貌。我厭倦聽到大家說,愛情就是女人的全部。」
喬與母親崩潰的這段台詞,來自奧爾科特另外一部作品《Rose in Bloom》,不過潔薇在最後加上一句:「但我好寂寞」,頓時意境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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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喬與青梅竹馬羅禮攤開來談的戲,讓許多人困惑——為什麼喬無法接受羅禮的愛?他們明明一起度過那麼多的離經叛道、共同對抗世界的成見。但若從另外一個視角思考,古今中外一向鼓勵男兒上戰場、求功名,光耀門楣當然是優於兒女情長。當男子為家國(同時也是社會鼓勵的自我成就)犧牲愛情,眾人皆能理解,但喬為了想要寫作而恐懼愛情、因為倔強而不敢愛,為什麼還是難以得到所有人的理解?這或許是當代觀影者需要省思的一題。
姊妹故事
重看《小婦人》,也是重新理解國族歷史。設定於南北內戰時期,《她們》裡由支援物資、扶貧濟弱的母親說出,「這是個爛國家」,呈現出戰爭英雄敘事的另外一面——女性如何在戰爭中,真正撐起一個家,一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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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四個女兒、一個母親,《她們》展現女性之間的互助與幽微情感,姊妹情深之間的愛恨糾結。姊妹故事似乎常見第二個女兒為主角的延伸,如同喬一般,或許不被描寫成「最美」,卻最有個性、機智聰慧,最能在世道裡走出自己的路。《傲慢與偏見》有伊莉莎白班奈特,在鄰里一片對黃金單身漢跪拜的浪潮中依然故我,《飲食男女》有家倩,航空公司上班一路晉升到外派、買房,儼然新時代獨立女性的樣子。
與第二個女兒相對而言,是長女在世故中的磨損與學習。家倩的新穎時髦形象相比,大姊家珍上教會、當老師,自是一意成為華人社會裡的好女兒、好姊姊。而即便《她們》以喬為主角,依然為瑪格保留舞會一景,那是對所有女性來說,重要的一課。瑪格好不容易去上流人家舞會,光鮮亮麗的女孩們賞她華服穿,幫她取小名叫黛西——Daisy 指雛菊,原來大家都覺得她不經世事。長女總是第一個面對世界的希望與惡意,也是在珍班奈特與賓利的分合之間,伊莉莎白思考自己與其他人的異同,還有什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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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兒們總是搗亂,《傲慢與偏見》的莉蒂亞和《飲食男女》的家寧都是最先懷了孩子、離開家門的。《她們》改編裡,一反從前對艾美蠻橫虛榮的描繪,讓人驚艷的詮釋與再現也讓佛蘿倫絲普伊(Florence Pugh)入圍奧斯卡最佳女配角。在潔薇的版本裡,艾美是喬的鏡子——她也有野心要成為畫家,卻是在前往巴黎進修的過程中,理解到自己身為創作者的不足。她步步為營,最有機會嫁入豪門,到最後觀眾才發現其實她也是如此渴望成功,只是路徑與喬不同罷了。其中辛酸苦痛,沒有誰比誰少。
《她們》始於喬走入編輯室,終於她們一起為男性也為女性開設的學校,以「創作者的野心」為主線呈現女性破繭的狼狽與堅持。喬做為一個寫作者,也從一開始與編輯說不顯名、代稱「幫朋友投稿」蛻變。從書寫暴力、戰爭等陽剛題材到找回自己的文字,她讓自己成為「閣樓裡的瘋女人」,以姊妹故事完成屬於自己的創作。電影近尾聲呈現一本精裝書的製作,排版、印刻、裝幀、最後一步:刻下作者名字。
圓滿結局裡讓人想起催淚的一幕,當三妹貝絲去世時曾對已經放棄繼續書寫的喬說,「為我寫下去」。喬的書寫、奧爾科特的書寫、和潔薇的導演,也是為所有的女性繼續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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