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柏林影展|主競賽選片:城市尋找神話,政治啟發電影
柏林影展今年邁進第 70 屆,首度迎來兩位新總監共同管理這規模日漸龐大的電影節。執行總監 Mariette Rissenbeek 負責外部公關贊助等事務,藝術總監 Carlo Chatrian 則領導選片團隊規劃節目。然而,時間倒轉到 2017 年,前任總監 Dieter Kosslick 尚未卸任時,79 位知名德國電影人便曾連署力求柏林影展新團隊上任時必須改革,內容包括重新調整選片方針,改進時常乏善可陳的主競賽片單,以振近年來電影節明顯下滑的國際聲勢。因此,Mariette 和 Carlo 這雙人組合如何開創柏林影展的新氣象備受眾人矚目。
細看今年的主競賽片單,雖稱不上星光璀璨,卻也不少讓影迷期待的作者導演。包括美國獨立導演標竿 Kelly Reichardt 細膩動人的《First Cow》、洪常秀與金敏喜又一情定力作《The Woman Who Ran》、Abel Ferrara 與威廉達佛的自省怪片《Siberia》、法國後新浪潮老導演 Philippe Garrel 渣男成長史《The Salt of Tears》等。其中最讓台灣觀眾眼睛一亮的大概是《日子》,蔡明亮與李康生繼《郊遊》後的最新劇情長片,並找來寮國新演員亞儂弘尚希合作。可惜《日子》最終未獲競賽評審團親睞,只拿到競賽外專設給酷兒電影的泰迪熊評審團獎。
國際影展首映的片子,不論評價好壞,最擔心船過水無痕,沒能在觀眾心中留下任何印象。但現實是殘酷的,平庸無趣的電影沒人想多浪費時間。以下我將聚焦討論主競賽得獎名單中,三部值得大家關注的佳作。
《There Is No Evil》:真正邪惡的是__
由英國演員 Jeremy Irons 帶領的評審團將金熊獎頒給《There Is No Evil》並不讓人意外。這是伊朗電影繼《分居風暴》(2011)、《計程人生》(2015),第三度獲得柏林影展最高榮譽。獨立導演 Mohammad Rasoulof 也是繼 Jafar Panahi 再一位因為受到政府限制出境,無法親自領獎的伊朗導演。
Rasoulof 大學修習社會學,首部長片《The Twilight》曾在官方資助的伊朗黎明國際電影節(Fajr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拿下最佳影片。然而自從第二部片《Iron Island》起,他便不斷被審查機構找碴,電影更從沒在伊朗公開上映。2010 年,Rasoulof 與 Panahi 共同執導一部作品,拍攝時被當局逮補並判刑。2017 年,他帶著坎城影展得獎作品《正直好人》回國後,被伊朗政府正式以「危害國家安全」和「散播不實謠言」的罪名禁止出境與拍攝電影。
儘管如此,Rasoulof 依然秘密拍片。新作《There Is No Evil》啟發自導演某次在路上遇見當年刑求他的人,探討的是邪惡的平庸性。電影藉由四段主題相連的獨立故事,反覆辯證平凡人的道德責任。當國家機器把個體放在「邪惡」位置,要求普通公民去執行殺人命令時,個體面臨的現實處境及其道德抉擇,如何影響自身和周遭的人。電影中段,導演置入一首著名反法西斯抗議歌曲〈美人,再見〉(Bella ciao),傳達他堅定反抗和爭取自由的立場。
面對伊朗嚴峻的政治局勢,去年底包含 Asghar Farhadi 在內超過 200 位伊朗電影人,便曾集體公開抗議政府侵害人身安全及電影審查制度。柏林影展評審團此時做出的決定也是在聲援所有受到政治迫害的藝術家。《There Is No Evil》也許不是今年競賽片中最好的作品,但設想今天若是婁燁冒著生命危險拍了一部擺明挑釁中國獨裁政權的電影,你能不頒獎給他嗎?
在導演缺席的頒獎典禮上,製片人 Kaveh Farnam 說:「這部電影提醒我們,世上沒有一面牆能阻擋人們的想像力、信念與愛。築牆只會讓獨裁者的世界越縮越小。我們不會屈服。」
《Delete History》:科技始終沒有人性?
如果你曾經被各種網頁上要求「選出所有包含紅綠燈的圖片」,以驗證自己不是機器人的繁瑣步驟,搞得一肚子火,或者總是反覆忘記某某網站的帳號密碼,《Delete History》這齣數位時代悲喜劇,絕對讓你看得心有戚戚,笑到流淚。
電影海報上,三名中年男女拿著手機,遮住自己的臉,像在保護隱私。他們是瑪麗、貝特朗跟克莉絲汀,網路科技時代的受害者,也是所有深受其苦的你與我。三人各自遭遇難題,失婚婦女瑪麗酒醉被偷拍性愛影片上傳雲端勒索,鰥夫貝特朗的女兒被同學霸凌錄影散播,克莉絲汀的出租車服務評分永遠只拿到一顆星。於是,自己的黑歷史自己刪,他們決定聯手對抗全球化時代的數位怪獸,搶救被科技蠶食鯨吞的僅存人性。
《Delete History》是法國喜劇導演搭擋 Benoît Delépine 跟 Gustave Kervern 合作的第十部電影,故事取材自兩人生活經驗,巧妙的劇本笑點滿滿,誇張而不失真地刻畫現代人依賴科技的種種病徵,網路發達的時代如何讓我們彼此更疏離。人類發明 A.I.人工智慧等高科技,有時卻可能聰明反被聰明誤。模里西斯島的嘟嘟鳥因為人類出現而滅絕,人類最終也會被高科技給全面取代嗎?
導演特別將主角三人設定為透過「黃背心運動」結識的朋友。他們住在巴黎北部郊區,卻都關在自己的數位小世界,不相往來,直到發現自己並不是孤軍奮戰。也許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奮鬥將困難重重,電影仍試圖用詼諧的方式描述一種團結的可能。整部片以膠卷拍攝,繽紛色調給人復古的印象,好似在對抗單調無色的科技冷漠。
《Delete History》獲頒 70 週年銀熊獎(The Silver Bear - 70th Berlinale),此獎前身是紀念首任柏林影展總監的亞佛雷德鮑爾銀熊獎(Alfred Bauer Prize)。然而亞佛雷德鮑爾的納粹「黑歷史」在影展前夕被媒體揭露,以他命名的獎項因而被取消改成週年紀念獎,最後評審頒給一部片名叫「刪除歷史」的電影,真是非常幽默。
《Undine》:當美人魚神話遇上柏林歷史
德國導演 Christian Petzold 是柏林影展常客,2007 年就曾以《Yella》將前繆思 Nina Hoss 捧上柏林影后。新作《Undine》是上部片《過境情謎》的原班人馬,再度與 Paula Beer、Franz Rogowski 合作。前者不負眾望拿下影后,也是今年德國在主競賽唯一的獎項收穫。
溫蒂妮(Undine)是一種水精靈,最早來自希臘神話,字源的意思是「海浪」,她必須與人類結合以獲取永生靈魂,而如果她被愛人背叛,她將殺死他並回到水中。安徒生童話《小美人魚》靈感便來自於此,作家王爾德或比較近代的導演 Neil Jordan 也都改編過這個神話。
擅長拍非典型愛情通俗劇的 Petzold 將新片主角溫蒂妮設定為一名在柏林工作的歷史學者,她每日在博物館向旅客導覽柏林城市規劃的歷史。電影開頭是場分手戲碼,溫蒂妮的愛人將離她而去,鏡頭特寫她淚流的臉,一旁打上片名 Undine。她後來遇見專業潛水員克里斯多夫,兩人邂逅於一場咖啡館水族箱爆裂的意外,堪稱本屆最難忘的浪漫場景。
首映記者會上,導演表示:「當城市被剝除歷史,而資本主義讓我們不再作夢,重新想像一個城市的神話則變得非常政治。」
作為觀眾,看電影可以很輕鬆,也可以很嚴肅。柏林影展邁進第 70 屆,新總監上任,電影仍舊政治,也仍然需要你我去觀看、去思考、去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