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結婚典禮，成為舞台視訊的一瞬間──影與音的取樣鬼才 VIDEOTAPEMUSIC

點開日本音樂人 VIDEOTAPEMUSIC 於 2017 年發行的專輯《On The Air》，開場曲釋放著古老的電波雜訊，包裹著甘甜誘人的音樂旋律，濃厚香醇的薩克斯風吹奏，正在勾引我腦中散落的美好回憶。

2018 年那個令人難忘的夜晚，由推廣日本獨立音樂的廠牌單位 2manyminds 邀請 VIDEOTAPEMUSIC 來台演

VIDEOTAPEMUSIC 引領著樂團演奏拉丁、雷鬼等南國熱帶音樂，情熱的舞曲節奏，搭配投影幕播放著懷舊年代的電影片段、影像與音樂的精準同步結合，讓現場演出彷彿一部精彩的電影投放至每個人的眼球。

從老舊影像中尋找創作靈感

精通影像與音樂的鬼才藝術家 VIDEOTAPEMUSIC，初期僅以一台鍵盤口琴和錄像播放機，並以一己之力完成帶有電影特性的音樂演出。創作時擅長取樣各種影像，並將其拼貼至音樂裡，比方在現場演奏〈Kung-Fu Mambo〉時，影像取樣了香港七〇年代的功夫電影打拳片段，曼波音樂的搖擺律動，正好也與揮拳的節奏契合；又或是在〈Summer We Know〉的開場旋律取樣了鋼琴與薩克斯風的片段，讓原本兩段不相關的影片，巧妙成為默契極佳的合奏演出。

畢業於武藏野美術大學的他，高中時期向友人借來數位攝影機，到處拍攝屬於自己的獨立電影。不僅喜歡紀錄，同時也喜歡觀看，在那個尚未擁有 YouTube 與串流的年代裡，唯一能重複觀看影像的手段，就是去錄影帶店租借 VHS 錄影帶。

喜愛觀看電影的 VIDEOTAPEMUSIC，有著異於常人的蒐集癖好。曾在即將歇業的錄影帶店裡挖掘，也會在老家倉庫翻找陳年堆積的家庭錄影帶，來滿足他深不見底的觀看慾望。影像的狩獵範圍更不限於電影，在日本各地巡演期間，還會到當地的二手回收店徘徊，尋獵他人販售的「私人性」錄影帶，如家族旅行、運動會、小孩畢業成發現場、結婚典禮等等，凡舉各種紀錄形式的影像，都能成為他創作的素材來源

VHS 畫質裡的親密與恐懼

VHS 的全名為「Video Home System」，在 1976 年由日本 Victor 升級開發，將原本僅能錄製三十分鐘的影像媒材，躍升成一口氣能錄製兩小時的內容。技術成本的降低，加上價格便宜且操作簡單，讓當時的家庭人人都有一台 VHS 播放機。現今雖已是 4K 或者更高畫質的大清晰時代，但仍舊有人選擇以底片相機捕捉生活片段，而 VHS 所散發的影像魅力，也持續以一種模糊、曖昧的方式在誘惑著大家的感官。
VIDEOTAPEMUSIC 曾在訪問裡談及對 VHS 質感的著迷：「VHS 的畫質並不是最好，卻也因為這樣粗劣的質感，反而讓影像更具吸引力。」

他舉出用 VHS 觀賞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時，因某些場景太過黑暗，以至於不知道在拍些什麼，但那股不明確的畫面，卻又深深吸引著他；而後又以日本恐怖電影《貞子》（1998）為例，粗糙顆粒的質感，反而在影像裡生成未知的恐懼，這種恐懼的經驗，讓他想起曾在二手店裡購入不知名的結婚典禮錄影帶，在觀看的同時，腦中閃過「這些人或許已不在這世界上了」的念頭，讓他在「好奇心」以及「有可能會被詛咒」的雙重矛盾下，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播放這些影片。

這種 VHS 帶來的曖昧恐懼，沿用到他作為 MV 導演時的拍攝手法。

音樂在影像裡生成的魔法

VIDEOTAPEMUSIC 除擁有音樂人的身分外，也身兼影像導演一職。在坂本慎太郎的〈悲しみのない世界〉的 MV 裡，使用 VHS 的粗粒子畫質特性作為表現。拍攝地點選在東京葛西區的填海地，透過反覆複製 VHS 錄影帶的手法，使畫面裡的紅色漸漸消除，人的肌膚變得蒼白，像是幽靈空洞般地存在於畫面，並以變焦鏡頭從遠處捕捉人群，形成一種水彩畫的印象派風景。這段畫面搭配音樂播放，有種俯瞰歷史軌跡的懷舊感，但若以靜音模式播放，扭曲模糊的群像，瞬間成了妖魔佔據世間的詭異場景。

另外一支同樣由 VIDEOTAPEMUSIC 以 VHS 畫質製作的影片《7 泊 8 日》，刻意將自己的專輯宣傳影片，模仿成八〇年代的錄影帶廣告。裡頭大量取樣南國島嶼影像、西部片、歐美公路電影等片段，以復古的影像剪輯，搭配異國情調的悠閒音樂，營造出一種遁入桃花源般的美好旅程；反之將影片靜音播放，裡頭男子穿刺咽喉流血、女子的尖叫吶喊、以及一群女孩子乘車郊遊（像是人口販賣）等鏡頭，卻意外成了「7 泊 8 日的大逃殺之旅」。

這不禁讓我開始思考，音樂在影像裡扮演的角色有多重要。在電影發展初期的默片時代，不僅會為無聲的電影製作配樂，甚至還會在戲院現場，設置鋼琴與管風琴為電影即興配樂，讓音樂去補足畫面裡的戲劇張力，這證明音樂能豐富觀眾對畫面的想像，更會改變我們對影像的認知。

在 VIDEOTAPEMUSIC 的現場演出中，也時常能夠感受到這股將畫面想像撐開的新鮮與巧勁。在那堆令人迷戀的復古 VHS 影像中，他試圖挖掘足以重塑故事的縫隙，透過巧妙的剪輯與編排，並加入如曼波舞曲、拉丁歌謠、南國節奏等樂音調味，讓各種音樂與影像韻律的同步碰撞中，誕生出未知與嶄新的視聽體驗。

如今又讓我回想起 2018 年 VIDEOTAPEMUSIC 的來台演出，現場畫面雖已成為一塊無聲且模糊的美好，但直到戴上耳機聆聽專輯《On The Air》，音樂的電波才與回憶重新連線。聽著〈Sultry Night Slow〉在夜色裡勾起被遺忘的悲傷；〈密林の悪魔〉則在耳邊襲來精密的打擊樂聲響，驚奇彷彿闖入亞馬遜叢林裡令人汗顏；卻偶有像〈Fiction Romance〉把各種妄念都旋轉成一個浪漫；又或者在曲末〈煙突〉裡哀淡地吹著口風琴，旋律悄悄鑽入回憶裡的秘境。

當我一邊聆聽 VIDEOTAPEMUSIC 的音樂，一邊回放著各種散落的記憶片段，那些畫面與音樂，又擅自在我的腦袋裡頭，重新拼裝成一部專屬於我的經典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