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與我的導演你，之四｜陳永錤
你我相對陌生，不對，理應說是相當陌生。談話過程中，你經常問起我和先前寫過的 3 位導演都聊些什麼。我想了想，其實沒有多大不同，差別只在於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適應彼此思緒節奏的同時，又得盡力剖析自我內心。我知道不容易，所以想借用你 2012 年入圍台北電影獎短片《凱西 5 號》的創作手法，像 Michel Gondry 的招牌轉場、記憶意識的交替錯置那樣，試著向你提問，繼續尋找話鋒中的共通點。然後你便用那種在古玩市場發掘前代文物的眼神，看著我放在桌上的非智慧型摺疊手機，順帶關切我腳上那雙穿了 10 年以上的皮鞋，彷彿這已經不是魔幻寫實，而是穿越。但換你說不對了，這次訪談後記載的種種，將會像一串你我翻出的塔羅牌，都是直覺，直覺這個語詞你總共對我說了 3 次。
還有一種勉為其難稱上直覺的，是算命先生說你反骨，你也就在屆滿 30 歲後約莫半年，盼到台灣電影度過谷底的進入時機，離開待了 6 年的廣告製作業。確實也有好多八零年代的前輩電影青年走過相同的人生歷程，而恰恰處於對倒立場的我自己，早前亦體認到台灣電影和廣告兩行業，從來都維持此消彼長的傳統。各自懷抱旺盛熱情的我們，都曾經先被一個時代所排除，又再讓另一個時代所收服；你又說，每個時代有它的命。現在我仔細端詳這句剛剛理出的結論，感到淡淡的憂喜雜陳。
你的新年代從 2010 開始，跟隨彭浩翔的電影創作入門書單，展開比大學時代更大量的閱讀，你說他是真正改變你的人，從《卜洛克小說學堂》到 2、30 本編劇書，隨後是每週一篇千字短篇小說的緊湊寫作練習，初學者常因為卡關在這第一步，而無法建立創作 know-how，親身應驗過的你，認為模仿還是最有效的方式；同年你完成《凱西 5 號》劇本，最後拿到第一筆短片輔導金。看完這部作品的當下我覺得眼睛一亮，希望和你談談關於創作的一切，你卻自承疏離的敘事方式容易打斷觀眾情緒，接下來會少拍這類故事；下一部短片《戒煙》，則是你在賭氣下故意嘗試自己不那麼喜歡的寫實路線。回顧至今兩部作品，你提出了若干缺點，我同意《凱西 5 號》雖然有譁眾取寵的小聰明，但仍具備一定的影像美學企圖，以及你鍾情的尼克宏比式自嘲，只是獨漏問你，今年又再獲選短輔的《跳下去，活下來》，片名和宏比小說《往下跳》是否有著任何正相關性。
一杯咖啡的時間裡，明顯展露了你是生性沉默害羞的家中老么。生長在傳統家庭，父母期望你把書讀好，你的確從國中放牛班、私立高中，到一舉雪恥考上國立大學；年少時的靈魂覺醒，也想必是因為戀愛，追著喜歡的女孩認識電影和搖滾樂，並且開始閱讀、旅行，你回想大學生活就像一部公路電影，一步步隨著形形色色的人物事件成長；出社會後進入廣告業，連打個電話都要猶豫很久的你，原本極度排斥做製片，是因為遇到羅景壬導演才安心待下，狀似導師知己的他，後來成為你《凱西 5 號》的監製；人生路線由際遇決定，至於際遇的核心，則指向你碰見什麼樣的人。你期許 30 代後半的生命要如花火綻放，花錢甚至借錢拍片，都是對自己的投資。你一面不斷提及有關年齡的焦慮，一面又自我告誡要放下執著、安然處之，這樣的你，在說出曾經喜歡黑死金屬和哥德搖滾時，還是令我有些吃驚。
從你身上很難嗅出地域文化的氣味，除了常在師大一帶活動，也說不準究竟是偏向亞洲或歐美調性，你都碰觸，你也都不從屬。本來我很為此困擾，不知道如何在系列中將你定位，輾轉思忖後，才發現這就是台灣，而此般存在如你，即為台灣主體的之一標記。
乍寒還暖的亞熱帶海島之冬，連氣溫都這麼不合時宜地尷尬，典型的台北人我們，偶爾無所適從的迷惘又算得了什麼。
【陳永錤】
陳永錤，1979 年生，台北人，政大廣電系畢業。2012 年首部作品《凱西 5 號》入圍台北電影獎最佳短片，年底入選金馬電影學院學員；2013 年以《戒煙》參與「高雄拍」短片徵件，獲選後於同年高雄電影節首映；2014 年籌拍中的第三部作品《跳下去，活下來》二度獲短片輔導金；今年亦將開始首部長片劇本寫作。天蠍座，現居新店。
【於此與我的導演你】
近來對「於此當下」的概念很是著迷，儘管我從不覺得自己擁有過它。但當我看向身邊這群投擲著青春、願能為小島帶來一些改變的青年，便衷心想記錄屬於某段時間軸線的痕跡，寫一部我們的台北電影青年誌。
這幾位也許還未導演過長片，卻都是我心目中優秀的新銳。關於台灣電影創作者的處境，用青黃不接形容不知道是否確切，也許這亦適用於所有時空中年齡相仿的 人。想相信一切沒有太糟，就像每代人都渴望自己活過一個輝煌年代，幸得與否，至少留下證明，曾經努力在黑暗中擦出一點點光亮。
【孫志熙】
曾任《CUE 電影生活誌》、《SCOPE 電影視野》主編。現從事專欄與文案寫作、短片推廣、獨立製片、跨國當代藝術組織台北組頭、地下電台主持人等，擁有多重身分與很多款名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