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硯|露西(Lucy)

時光之硯|露西(Lucy)

作者張硯拓
日期20.08.2014

Dear Lucy,

你好嗎?那天看完你到台北來的歷險,我興奮地直跟朋友說:「我很喜歡!」從這整趟心靈旅程,到說故事者的企圖心,再到台北被拍得艷麗又亮彩的風景,這一切都讓我驚喜。不過,在那血脈賁張飛車殺陣,時維穿梭的八十八分鐘過完之後,我靜下半晌,用比你慢得多的腦力思考了一下,卻得到一連串疑問。而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問誰了。所以,如果我沒理解錯那個結局,現在的你應該像繁星點點,無所不映照在茫茫網海的四處吧?那寫在這裡,這篇專欄文字應該會被你看到囉?

其實我最想問的,是個往往默放在心底,留給真正在意的朋友的問句:「你快樂嗎?」旅程最後,當你選擇/也只能以自己留下的東西、自己認知的世界而非世界認知的你作為曾經存在的證明,那一刻,我猜你已經達到圓滿,超越永生,像《魔法公主》的山獸神那樣「不會真正地死去,因為祂掌管著生與死」了。那是一種自我與他者,逝去與重生的界隙模糊,不再懼怕生命的時限和侷限性,不再害怕死的心境。但我每每好想問這樣的角色:你還能夠感受到生的快樂嗎?

會這麼問,是因為在好多接近神的人物:《守護者》的藍色巨人曼哈頓博士,《駭客任務》的大鬍子造物主(The Architect),或《全面進化》中穿起西裝的強尼戴普身上,我都看到一項特質,那就是在變得理性、從容、冷靜的同時,他們的聲音也少了溫度。我當然知道快樂與否,孤獨和感傷,佔有以及仇恨等等這些慾望,或情緒,或所謂「人性」,其實是人類有限的知覺對這世界的主觀解讀,而且還是僅限在自己身處的特定時空點所看到的線索——人們樂觀或悲觀,都只是知道得太少,人們開心或難過都只是想得太少,或在某些時候,是太多。但失去這樣的侷限性,失去了對自我之外一切(甚至包括自我)的未知,生命難道就會快樂嗎?

真抱歉一開口就問這麼多。我只是,多麼希望知識帶給我們的是愉悅,是飽滿,是期待,而非某種美名為「看透」,實則是絕望的心情。噢對了說到這,我想起另一部今年非常觸動我的電影叫《雲端情人》,那裡面要說的故事正好相反:當機器有了人性,變得好快樂又好奇,而且非常感性。那部片中的 OS(作業系統)有跟你一模一樣的聲音,真的很好看喔別錯過了!

(然後我才想起來,你無所不知,怎麼可能沒看過?囧)

第二題,哈哈我忍不住還是想問,你在最後得到的「最終極的知識和解答」到底是什麼?我知道這你一定被問到煩了,但說來汗顏,其實我已經先在電視上大言不慚地說,我覺得你的故事的優秀在於「它沒有把那激發你潛力的藥物 CPH4 當做麥高芬(MacGuffin)」,不只是為了呈現那乒乒乓乓的冒險爭奪,還更在意它帶給你的影響,你的認知你的成長,和你看待這世界的方式……

我甚至花了點唇舌解釋 MacGuffin,有點得意地在掉書袋,但我這些判斷從何而來?我只記得,看你的超級學習能力後來進化成超能力,讓你移物、讀心、駭進網路,甚至像尼歐一樣變成人體 Wifi 發射器,還可以讀取大氣中的 3G(噢不,巴黎早就是 4G 了)訊號,但除此種種帥呆了的能力,你的所謂心靈昇華,就只有我從你臉上看到的改變,從一個驚惶失措大學生變成沉穩專注的智者,憑眼神,憑「感覺」而已。所以究竟,你領悟了什麼人世間的祕密?會不會翻轉我們對細胞能量的感知?或世界盡頭的認知?又或者是像貝多芬的命運的扣問,或第五元素,揭竿而起一場心靈的聖戰革命?

我還更想問:關於愛,以及自私,和孤單,和相伴的溫暖,這些是否存在你的知識寶庫裡?我們究竟有沒有完全了解彼此,明白自己,完全掌握甚至融入另一個人的一天?

(好吧我還要說:我超級羨慕你可以看見樹木流動的魂魄,那一幕我幾乎忍不住要脫口而出「We are Groot」——呃,這部在你升天之後才上映的電影,繽紛又有精神,依慣例你應該看過吧。這麼一說我倒是好奇了,電腦也看得懂 3D 嗎?)

最後,我還想問最困難的一題,是個地方鄉民的岔題,可是我真的非常好奇:你喜歡台北嗎?你來到台灣,見識了這裡的風景,大學校園(咦我怎麼從來沒遇過外籍生是金髮女),雷射舞廳(這我也沒去過,你贏了),和住在金龍套房裡的韓國幫派老大(這當然更是從未見過……),而你喜歡這裡嗎?

不曉得你能不能體會這樣的焦慮。對自己生長之地,及可見的未來要繼續在此體驗人生之處,在外來人眼中(而且是來自想像中更進步文明的一雙眼)的印象,我感覺那描述故事者,不知是不是有意地,把我們活力喧囂的情緒奔流的城市氣氛,用非洲莽原的追逐作象徵,這意味著凶險,但也彰顯著生命力。這說不定就是他在此感受到的毫無遮攔的、原始狩獵式的好奇心,的體現是嗎?

但我忍不住要辯駁:儘管失衡失重,太過焦慮又沒耐性,但台北是個充滿可能性的地方,是個熱情的城市(或如我重要的朋友形容:這裡的人都很兇)。它當然有它敗壞之處,有它不仁之跡,但它教會了我好多東西,它告訴我新與舊的自力共存,示範給我愛的可能性,讓我學會怎樣和自己相處。它吞沒起人來非常殘酷,但如你所遇見的,它也處處藏有願意幫助你的人。

當你穿越三百二十萬年回到過去,去點醒(?)那位最原始的人猿露西(你們不但名字一樣,跟說書者的名字也那麼像——他一定是故意的),在那前一站你造訪了時代廣場,這一代人類文明的最前線基地;再那之前,你的旅程卻是始於台北。這是多少我的同代身旁人的寫照啊!而我想問,你在最後得到的貫串古今的智慧中,是否也寫進了這座城市的未來?有沒有哪一天,它能夠變得從容,變得慈悲,變得信任自己,變得再一次有夢?

所以,唉,再讓我厚臉皮追加一題好嗎。我想問明白了一切的你,如果不是被過快的時間給打敗,如果能再留在這世界上一陣子,你想做什麼呢?你想要知道,或你想感受,或你想遇見的是什麼?想身在什麼地方,能只此而無其他?我想到前面說過的《全面進化》,在那個同樣充滿野心的故事最後,我同樣曾經疑惑:「他想要什麼?」如果篇幅可以更長,旅程可以延續,你會不會期待,會不會希望這世界有什麼不一樣?

我好想知道答案,因為眼下總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少。但話又說回來,我只動用了百分之十的腦袋,而我對這世界的擔憂似乎已經太多,我知道自己辦得到的太少了。親愛的露西,如果我一直寫下去,真的就會遇見你的答案嗎?

 

【張硯拓】

1982 年次,曾任資訊軟體工程師、產品企劃師,現嘗試寫作。經營部落格【時光之硯】多年,文章以電影心得為主;信仰:「美好的回憶就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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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張硯拓
圖片提供環球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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