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

年過初二，台北依然如一座死城，出了充滿觀光客的鬧區之後，夜深時分，信義區住宅一帶幾乎杳無人煙，只有遠方急駛過的車輪聲在操場上反覆迴盪，與我的腳步相互應和，像是一個默默的砥礪。

養成跑步的習慣已超過五年了。現在想來，這或許是除了寫作外，此生可以繼續下去的嗜好，畢竟在這個充滿誘惑與不耐煩的噴射時代，跑步已經是一種便宜的奢侈：簡單、純粹，可預期——不須練習就能有所回報，維持同一姿勢、獨自一人即可完成，同時目的地已經固定，不會因為你的速度放緩而展延，故沒有失望或落空的可能，若是情況允許，你隨時可以漫無目的地跑下去，無人攔阻，簡直霸道。

或許我愛，正是因為跑步的種種特質，都是生活的逆反。在人際，隨便一句話一個舉措都能引人遐思感慨萬千，固然有著離群索居的渴望，現實卻往往不由自主；在工作，始終有著不進則退必須精益求精的恐懼，畢竟各種求職網站、內容農場與心靈雞湯還有親朋好友都這樣說－－「學無止盡」，那應該是真的，而我們最好都相信；在日常，很難對自己或他人都做到完全沒有揣測，為了求得好結局而機關算盡，卻往往人算不如天算，換得失落一場，或者就此墮入曖昧的深淵，如同小說上寫：「期待，伸手不見五指的期待。」茫茫然不知何所終。

但跑步是如此簡單、純粹、可預期。跑了五年，我總算理解了這件事，當暖身完畢，豎起外套拉鍊，戴上耳機讓第一首歌開始播放，有些東西就隨著邁出的第一個步伐開始啟動，因為那些與現實徹底相反的質素，縱使跑在現實的道路上，卻可以與現實幾乎全然無關。

在這個遺世獨立的空間，我可以想像翩躚卻不動聲色，可以恣意學習或者不學習，可以一次只做一件唯一的事，而問心無愧。當第一步跨出去的同時，那個聲音也隨之啟動：「總會達到終點的啊，一切只是意願和時間的問題，不要擔心。」在那之間，我們只要向前跑就可以了。

【程歆淳】
1986 年五月生，台北人。政大中文系、政大新聞所畢業。
一個半吊子的懷疑論者，信奉徹底的女性主義。
文案，台派，初入江湖而願一生如是。 
厭恨而擅長文字遊戲，得過一些無關痛癢的獎。
提幾個對我發生重要影響猶如核爆的創作者，比如顧城、楊牧、黃碧雲和駱以軍。 
髮色比近視還深，口味比心思還淡。愛過幾個人，恨過幾個更不清楚。
識人不拘一格，生活僅在他方。
對理想無計可施的日子裡，除了想你不想其他。

Blog：在虛無縹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