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rely, but Slowly|滿
外甥女問我人性本烈是什麼意思?我說,聽過人性本善,人性本惡,就沒聽過人性本烈。舅舅啊,烈字怎麼寫?我寫給她看,最後四點點得特別認真。她的烈發音發不準,有時念成億有時像夜。我問誰跟妳說的,她說旁邊胸罩店的姊姊。她指的應該是那女人的女兒吧,外甥女跟著我擺攤,嘴甜的每個客人都是哥哥姊姊,客人聽得心花怒放,我也樂得開心。但教一個才剛上小學的女孩做個烈女,也期望太高了。她坐在一邊的小凳子,把作業墊在大腿上,在空白處練習寫著烈,那四點點得比我還用力,一股狠勁。我心一寒,這小妞學習力真強,跟著我,這下肯定完了。
當初我妹來求我,說,帶著女兒不好工作,那種環境,女孩還沒長大就先熟透了。我也實在不忍責備,娃都站在眼前叫舅舅了,能怪她當初幹嘛生下來嗎?無濟於事的廢話就省了吧。我說,跟著我賣栗子,夏天熱,冬天冷,在路邊也是受苦。不過至少那條街對面就是第一學府,每天看著全台灣最會讀書的哥哥姊姊,我們期許她未來成為一個大學生好了。這是玩笑話,我妹沒笑,開始哭,說每月休假會帶她回去,每個月給我幾萬塊。都好都好,但拜託別再生一個了,小心啊。
賣胸罩的女人吃了我一袋栗子後,偶爾會來跟我說幾句話。她說讓你女兒在我店裡寫功課吧,裡面光線好有桌子。我也沒客氣,就把外甥女趕到她店裡。第一天回家,她就問我什麼時候才能穿胸罩。我說等需要的那天叫妳媽給妳買去,不要問我。她沒料到有問必答的舅舅這樣打發她,小小心靈可能受創了,扁著嘴。希望有一天她想起這段對話自己會想笑。
過了幾天,外甥女又回來說,阿姨的店裡有隻老鼠,會咬胸罩。我不解為什麼鼠輩連胸罩都想吃。阿姨很害怕,都不敢從倉庫裡找貨了。那妳怎麼不怕,還擠在倉庫門口玩?我問。因為老鼠怕人啊,舅舅。
隔日我帶著捕鼠器老鼠藥,去幫女人抓老鼠。她看見我像看見神一樣,說,午覺都不敢睡,怕老鼠爬啃耳朵。聽說過螞蟻從耳朵爬進去,把腦袋都吃了一半的新聞。我在捕鼠器上面放了根香蕉,她看著我說,到時這老鼠真會夾在上面,恐怕半死不活吧?我看看她,還真是怕,跟她的樣子一點都不搭。那種打滾來的江湖味,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又是個單親媽,怎麼怕老鼠怕成那樣。不如明早我來幫你開店,捕鼠器夾不死老鼠,恐怕就是夾著肚子頭啊哀哀叫。她一聽臉都白了,一臉不好意思又驚恐,拜託了,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一雙手抓上了我的手臂。
老鼠抓了後,我們常一起坐在街口吃飯。同時看得到我的攤,也顧得到她的店。她女兒喜歡帶著我外甥女跑,教她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沒管孩子聽不聽得懂,說,自己從小在菜場長大,什麼都學會了,現在去哪都自在。妹妹長大也得這樣,不要讓人欺負了。我管不著,心想大學生教的總比我或我妹教的好,女孩子家能保護自己就阿密陀佛了。我說,妳把女兒養到讀大學也真不容易。就不是我的基因啦,聰明伶俐多了,你不覺得別人的孩子比較好養嗎?養好了積陰德,養不好也算仁盡義至。我每天剝一包栗子給她,起先她不接受,久了就只管道謝,晚餐幫我一起買一份。
對了,你上次怎麼知道那女孩是小偷?
小偷?我沒說她是。看她魂不守舍請她吃了顆栗子,她連皮都不剝往嘴裡送。
喔。是嗎?她是拿走了我一件內衣。不過恐怕是給她媽媽的。
妳怎麼知道是給她媽的?
內衣賣了一輩子,很多事都知道。
我栗子炒一輩子,只懂栗子帶大刺,熟成要火侯,什麼都不懂。
可是好久沒人剝栗子給我吃了呢。小時候我媽最愛吃栗子。
我妹也是,從小吵著要我剝給她吃。我太寵她,結果連她女兒都得我來餵。
有個小夥伴,熱鬧啊。
是啊是啊,有個伴,一起說話吃飯很熱鬧。
【Surely, but Slowly】
愛其實已埋在那裡,
請溫柔地向我靠近。
【鄧九雲】
演員、作者。戲劇作品遍佈中港台影像、劇場。
文字作品:《Little Notes》 系列、《用走的去跳舞》、《我的演員日記》,《暫時無法安放的》。
一個務實又浪漫的雙魚座,永遠都有一張夢想清單,期待完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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