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領一隨之間　探戈是最接近愛情的東西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01.08.2018

〔文｜李伊〕

每一種舞，都自有它迷人之處，探戈也是。在深談探戈的精彩之處以前，先來釐清兩件很容易被誤以為是阿根廷探戈的元素：咬玫瑰和甩頭。

咬玫瑰這個畫面據傳是來自 1922 年的默片《血與砂》。在電影的經典舞蹈場景中，魯道夫・瓦倫提諾飾演的鬥牛士嘴上銜了一枝玫瑰。雖然電影中的舞蹈配樂其實是佛朗明哥，但這位演員在 1921 年《啟示錄四騎士》電影中的探戈形象太過鮮明，讓好萊塢電影的觀眾一不小心把探戈帶入鬥牛士的唇齒之間。走出南美到世界各地巡迴演出的探戈舞者們，一度為了配合世界對這種南美雙人舞的異國風情想像，銜起了鮮紅帶刺的玫瑰。說到底，是一場香豔的以訛傳訛。

至於甩頭，其實是個英式發明。美國人的長處在電影，英國人的才華在舞台劇。1912 的舞台劇《陽光女孩》讓探戈熱在歐洲發燒後，英國舞者就為了便於探戈教學而創造出一套標準舞步。這套標準舞步一路在英倫發展，直到 1922 年的國際標準舞大賽中，英式探戈正式成了國際標準舞的一支。但是在阿根廷，探戈舞者不甩頭。

既不咬玫瑰也不甩頭，那麼阿根廷探戈的舞者都幹嘛呢？他們演繹愛情的一千零八種面貌。探戈是雙人舞，一方領舞，一方隨舞，領舞的男性力邀面前的女性共舞，隨舞的女性幫領舞男性完成每一個舞步。你看見的所有飛腿、纏繞、小碎步，都可能不是編舞，而是男舞者當下的即興發揮，而女舞者完成後，為舞步畫下驚嘆號。如果你看到同一段音樂裡，好幾對舞者跳了完全不同的舞步，這很有可能是即興發揮。尤其是安可曲，常常包含了一整段如同 dance battle 的舞者發揮空間，在一般舞台表演上很少見，但探戈舞者隨時都在跟自己的舞伴溝通，甚至整個舞池每一位舞者溝通每一寸空間的使用方式，所以就算全部的人都在即興發揮，舞台上還是一片和諧，現在你知道探戈是怎麼回事了。

不過，舞台劇絕大多數的時間還是精心創作的編舞。即使是編舞，舞者仍以一領一隨的方式跳舞，只是重點不在自行發揮，而是表現音樂。探戈音樂的玩法非常多變，可以跳節奏、可以跳旋律、可以跳歌聲、可以跳伴奏，男舞者還可以自己腳下踩著八角手風琴的節拍，卻帶女舞者的雙腳在小提琴旋律中迤邐。探戈音樂在黃金時期的發展，就是為舞池中的紅男綠女提供服務，音樂有愈多層次，就有愈多素材可供舞者詮釋，舞池愈帶勁，舞會就愈賺錢，這個樂團就愈受邀展演。正向循環下，探戈音樂總是有非常豐富的層次，每一種樂器都在不同的樂段扮演要角，舞者隨時可能選擇不同的樂器來跳。

提供一個實用的觀賞切入角度：試著把舞者當成一種樂器，看看他們在整部編曲中扮演什麼角色。若在歌手領銜唱出主旋律的時候，舞者跳在小提琴上，會有一種舞者在為歌手伴奏的奇妙體驗。看秀的時候試試，你可能會驚異於探戈音樂豐富的層次。

現在探戈秀已經看到一半，男主角和女主角的關係也愈來愈緊繃，但你的注意力已被漫天飛腿、蛇腰美臀，以及無上限的高衩帶得滿場飛，舞台上又有那麼多對璀璨的舞者，到底眼睛該往哪裡擺？一位跳探戈超過五十六年的阿根廷女舞者說：「音樂愈快，心要愈慢。」當大提琴在擦弦擊節、小提琴在拔高音調、手風琴在奮力鼓動，一切的一切都催著舞者的雙腳快跑時，上半身優雅穩定的是最棒的舞者。因為兩人之間一領一隨的溝通，全都在上半身，更精確地來說，大約在心口的高度為了與舞伴緊密地連結，全身上下最穩定的平衡點就在雙臂互相環繞擁抱的那段，好給舞伴穩定的支持。即使女舞者雙腿被狂野地翻舉上天，他們的心還相連，所以才說探戈舞者演繹的是愛情的一千零八種面貌。這是探戈熾烈熱情背後，最溫柔的秘密。

如果你沒有看過探戈，在激昂的樂聲和飽滿的舞蹈裡，可以看見很多熱鬧。但讀到這裡，你已經能在一場繁華如夜景的探戈表演裡，一窺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