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馥甄演唱會《一一》解構・影像篇|所以田馥甄是什麼?她說:「我不想告訴你答案。」

田馥甄演唱會《一一》解構・影像篇|所以田馥甄是什麼?她說:「我不想告訴你答案。」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8.09.2020

單飛十年,田馥甄笑稱自己今年生下了兩個孩子:新專輯《無人知曉》與演唱會《一一》。初過秋分,她登上小巨蛋,一連四天的演出背後是團隊超過半年的心手實踐。BIOS monthly 專訪身兼新專輯製作人與演唱會音樂總監的陳建騏、演唱會樂團團長阿滾(于京延),解構重新建構「田氏風格」的思索;也來到演唱會視覺拍攝現場,與視覺團隊邱董(邱煥升)、阿V(卓威志)、小伍(伍翔麟),了解他們如何尋找「像水一樣」的田馥甄此刻的模樣。最後,我們也與田馥甄對談「生產」前後的思索,走一趟《無人知曉》的世界。

嗯⋯⋯有人要說話嗎?這場專訪裡,多的是這樣的寧靜時刻,負責田馥甄《一一》演唱會的三位視覺導演卓威志(阿V)、邱煥升(邱董)、伍翔麟(小伍)面面相覷,等著看誰先打破沉默。

「我們前期開會也是這樣啦,就是大家都在⋯⋯飄?」邱董這麼說。「在冥想。」阿V 接話,然後三人陷入一陣大笑。

「馥甄就像水一樣」

攝影棚內,導演們正如火如荼地為演唱會進行最後衝刺。老舊台式茶几上,排滿冷掉的便當(從透明便當蓋上的水氣得知)以及手搖飲料(珍珠已經吸水膨脹成兩倍大)。這天,團隊預定拍攝歌曲〈不醉不會〉以及〈日常〉的演唱會影像,攝影棚現場是一片綠幕,拍攝在我們抵達前就已經持續進行了半天。我們從三人緊湊的行程中偷得一個談心的片刻,圍坐地下室的長桌,棚主養的貓不時從上方的櫃子飛過。

阿V、邱董專長視覺設計,小伍則專長燈光,同樣都是在演唱會界打滾多年的專業人才,這次碰上田馥甄跟《一一》,卻是滿頭霧水。

「我們習慣的演唱會製作方式是,唱片公司會幫藝人設定主軸,對我們來講這樣做東西是輕鬆的,因為有一個很明確的方向。但這次的狀態是,我們一開始根本抓不到這個主軸是什麼,所謂的『田馥甄』是什麼。」演唱會倒數幾天了,邱董還對自己說出來的話沒有十足把握。回憶過去那段時間沒有進展的議程,像推不開身體的陳年氣結。

曾為 S.H.E 打造演唱會的他,明確地感覺到了馥甄成為自己後的成長與轉變。「她⋯⋯現在開會很愛改東西(眾人爆笑)。很有自己的想法,也還滿直白的,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好惡分明。不過,她也很會幫我們想解答,是有建設性的業主。」乙方最害怕的,莫過於一直說不,卻又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甲方,還好馥甄不是這一款。

邱董形容,這場演唱會像是流程倒過來了:「以往是先有架構,這次變成先想好要玩哪些東西,再回推成一個架構。」我問另外兩位導演,是否同意這個說法?他們卻發出「嗯⋯⋯」的聲音並陷入長考。

邱董發難:「怎樣,不然來打架啊!」
阿V、小伍馬上止血:「對啦對啦,呵呵呵,好,我們今天第一次達成共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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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馥甄 2020 演唱會《一一》視覺導演:阿V(左一)、邱董(左二)、小伍(右一)。

田馥甄的宣傳執行、何樂音樂的林建良在一旁補足導演們這半年反覆捉摸的歌手想法,「馥甄平時是有在做功課的,所以會立刻有回饋給他們,也許還有哪些方案可以試試看。但她的想法其實也是被他們提案啟發的,透過他們本來的東西,讓她發想出更接近、更切合的東西,她原本內心不會有預設立場。」馥甄像平靜無波的水面,等待著各形各色的介質來創造漣漪。

「之前製作人春哥(註)形容馥甄像水一樣,可以融入於各種狀態當中;對我來說,我們算是不斷在摸索她在各種狀態中該怎麼呈現。」阿V 回想。我問他會如何形容馥甄這次演唱會的狀態?「嗯,我可能不會這麼快說一個狀態,因為有時候,演完後會形成另外一種⋯⋯狀態?」《一一》大概是與玄學密切相關的演唱會吧。

全程參與 2014-2017 年《IF》巡迴的小伍,對田馥甄的觀察又更多:「《IF》系列跑了三年,大家算是在演出中一起成長。馥甄除了越來越會唱歌之外,也越來越能 hold 住全場,一年比一年的光芒更耀眼。」當時的小伍,只是遵循著春哥的指示把演出做好,但這次已然升級了:「我們跟著春哥深入地開會,了解馥甄的想法,她已經形成自己想要的東西。」

當然,跟這樣的馥甄合作,壓力是少不了的:「她也算是第三次跟春哥這個團隊合作,當然會想要越來越多。我們也會有無形的壓力,但是好事,不是因為習慣了誰才找誰,而是覺得我們可以帶給她更多東西。」小伍做了個勵志的結尾。在合作過程裡,雙方不只給出自身現有的、也在合作之中獲得本來沒有的,一一成為進化版的自己。

註:春哥,楊宗錞。必應創造資深製作人,曾為五月天、田馥甄、蘇打綠、滅火器、許茹芸等藝人製作演唱會。

演唱會的概念,無人知曉

《一一》真的是場很神祕的演唱會。

這些核心人物不但回答不出田馥甄的狀態,在我問起演唱會的關鍵字時,空氣也突然安靜。即便邱董面部扭曲,從齒縫中擠出一句:「Say something...」仍舊無人挺身而出,他只好作自己的英雄,激發出以下對話:

邱董:「其實或許這樣也好,沒有框架,這場演唱會可以更貼近馥甄本人,因為我們很常在做演唱會的時候,去設定一個藝人的框架,但有時候那個藝人不一定長那個樣子。」
(再次上場救援的)建良:「她演不出別的藝人的樣子。我們幫她設定的人設,她沒辦法呈現那麼完美。所以這次不是去設定,而是透過他們去找到她。」
邱董:「天啊,沒錯,的確像是這樣,我們去尋找田馥甄!」

攝影棚地下室爆出了如雷掌聲,阿V、小伍、邱董如同喜獲金馬一般開心:我們有進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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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良見狀又補充:「我們有個很痛苦的地方是,如果你去問馥甄,這場演唱會想要帶給觀眾什麼,她會說『我不想告訴你答案。這些都是田馥甄的歌,但你們自己各自想要帶走什麼,那是你們各自的東西,你就知道你是要來看田馥甄的演唱會,我也都唱田馥甄的歌,這個本來就是存在的,我不想要再去界定它。』隨遇而安,隨波逐流,皆可。這也扣回她專輯的名稱《無人知曉》。」

第二波掌聲來得又快又急,此次還伴隨著一些抱怨碎唸:「原來是這樣!怎麼不早跟我們說?」、「那我們剛剛回答那麼痛苦到底在幹嘛?」看來,觀眾一一來到,演唱一一進行,一個一個不同的個體,將一一從《一一》帶走什麼,一切無人知曉。

演唱會視覺團隊,是服務業

買下演唱會門票的瞬間,你在想什麼?大多數觀眾內心想的會是喜歡的藝人,想要現場聽到他/她唱歌、看到他/她本人的臉孔。但一場演唱會要好看,除了表演者之外,還需要更多,才能讓聽眾得到一份完整的「體驗」。而視覺設計,就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小伍認為,燈光是一種黏著劑:「我們要在音樂跟表演者,或是表演者跟觀眾中間,扮演很好的黏著劑。燈光不能說故事,但可以創造氛圍,有些人可能看到藍色會憂鬱,看到紅色會比較熱情,這是我們燈光在做的。」他自嘲年輕時愛炫技,只喜歡做快歌,但隨著經驗增長、接觸的藝人越來越多,他體會到把自我往後放的重要性:「開始去做一些比較文靜——呃,講文靜有點遜——應該說內斂的嘗試。要靜能靜,要動能動,做出一場秀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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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正逢田馥甄 2020 《一一》巡迴於正式演出前的最後一次樂團排練。我們抵達羅斯福路上的彩排室「多好廳」時,洽是練團前夕。演唱會身兼田馥甄新專輯統籌製作與演唱會音樂總監的陳建騏與 Band Leader 阿滾(于京延),趁團員定裝的空檔,與我們談演唱會的構思與實踐。

《一一》演唱會現場一首〈懸日〉,簡單而溫暖的黃光打下,整個台北小巨蛋陷入即將死亡的今天,而馥甄唱著的側臉像一幅虔誠剪影,祝禱著太陽落下的瞬間。於是我懂了小伍所說的內斂與氣質。

「對,其實我們在做的是服務業。」邱董接著說,「你在服務音樂、藝人、觀眾,在幫助他們入戲。」即便是厲害的創作者,也需要以此為前提進行創作,當然這並不代表過度討好:「也有些人會覺得,我是來看藝人的,螢幕上藝人的臉越大越好,背後只要有發光、閃閃亮亮的就好了,但那就不是一場完整的表演了。」

訪問這天〈日常〉的拍攝,正是令邱董有點興奮的首次嘗試:過去大多單作影像的他,這次當了導演,終有機會將創作延伸至整體演出片段。他以「重複的時間」為概念,讓舞蹈老師們間隔一到兩拍,重複跳出一樣的舞蹈動作、以時間差的手法做出殘影效果。演唱會現場,四位舞蹈老師與自己預錄的殘影共舞,虛實交替。

面對 LED 屏幕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趨勢,視覺設計除了要營造整體氣氛,還肩負了引導觀眾視線的責任:「觀眾要在什麼時候接收到藝人的什麼訊號,這件事情是很重要的。」在對的時間,把觀眾的眼球放在對的地方,而不能過度搶戲。

阿V 說這並不容易:「有時視覺方式過頭了,或是表達方式不對,就會把藝人給吃掉。如果藝人 hold 不住這個舞台,變得更微小、更弱,就很慘了。」好的視覺,是能把表演者放大的:「要讓他們整個人的氣勢、有點像法力無邊那樣展現出來。呵呵呵呵。」最好的電影特效,就是要不著痕跡,演唱會視覺也是同樣道理。

演唱會上,田馥甄站在高處演唱令人眼睛一亮的電子搖滾〈田〉,背後狂亂的外星、宗教、幾何等圖騰組合,讓她看起來確有無邊法力。阿V 透過視覺,讓我們掉落在世界某處的神祕麥田圈裡,一片黑暗中,我們彷彿跟馥甄一起在玉米田裡翻滾跳躍,撞上了死掉的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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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放田馥甄前面三張單飛後的個人作品,視線的改變、水平軸的傾抬、世界觀的膨脹,能夠在一張復一張的專輯當中感受到這樣子的漸次潛移。

(不喝酒就)抵達共識,絕對是漫漫長路

他們都同意,視覺設計的拿捏收放很困難,幸好有時卡住了,還可以彼此討論、碰撞一番。

阿V 說,「我們還滿常碰撞的,不是說很激烈地爭吵,只是可能譬如我講的畫面他們沒辦法想像。」三人都滿熟的,也有合作經驗,難道從沒有過一拍即合的默契時刻?「其實這很難啦,你沒辦法去讀取別人的腦袋,就像你永遠不懂你女朋友在想什麼一樣。」他們的碰撞,大概就像情侶吵架一樣存在其價值,互相理解彼此的痛點,能讓關係更進步。

「比方說做燈光的人會很有空間感,因為要畫燈圖,舞台深度對他們而言是基本概念,但對做視覺的人來說,舞台比較扁平,我跟阿V 就比較常在這點上跟小伍有些討論。」邱董講到空間感,阿V 則提起音樂的拍子:「像〈底里歇斯〉這首歌是要呈現捉模不定、瘋狂的感覺,我們做影像習慣去抓那種正拍,但小伍就會跟我們分享一些燈光上對點的邏輯,不用那麼死硬在正拍上。」偶爾來點反拍、細碎的拍子,能減少視覺的鈍化,「有時候腦袋卡死,從另一個角度切進來的觀點,會讓我們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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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現場,由阿V 負責的〈底里歇斯〉,紊亂狂躁的熱感應與腦部 X 光圖像,搭配節奏破碎的燈光與雷射,與舞台中央一襲黑色洋裝、投入演出的馥甄,共同將台下觀眾浸入田式瘋狂的心智世界。

除了從燈光的角度給阿V、邱董建議,小伍當然也能透過視覺的故事線進行腦力激盪:「比如他們在丟想法的時候,我會試著去想,故事發生在什麼時候,樂手要是亮的還是暗的、在表演者前面還是後面等等。」總之,不斷換位思考,直到把所有人都拉到同一個平面上,絕對是一條漫漫長路。

小伍說:「有爭吵才有進步!反正很難碰到那種大家一下都說好的狀態。」
阿V、邱董頻頻點頭,小伍又開口:「除非,是我們三個都在喝酒的時候。」

每一位演唱會聽眾,入場時都收到了ㄧ具手燈,是時常在大型演唱會見到的連線燈具。演出開始後,全場手燈經遠端連線、會在各個橋段發出相同顏色的光,所有人既是一體,卻又各自獨立,意外貼切地吻合《一一》演唱會的構思。Talking 時笑稱自己又變法會系歌手的田馥甄在台上說明:「大家來看演唱會,每個人帶走的感覺都不一樣。我不知道一首歌進入了你們的生活、你們的日常當中,變成了什麼。」

我們總算得知,三位導演遍尋不著田馥甄,並非任何人或任何環節出了問題,而是一種必然——因為 S.H.E 裡的 Hebe,以田馥甄之名出道十年,亦仍在尋找自己、也不只屬於她自己。她是 17 歲就出道的,愛穿黑色衣服的女生;也是偶像團體裡習慣安靜的 H;同時,她也是成名後骨子裡仍帶叛逆,即便了解世界殘酷卻也不願屈服的,牡羊座的田馥甄。《一一》落幕,失蹤人口田馥甄被找到了嗎?也許,尋找這件事本身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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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統籌溫若涵、蕭詒徽
採訪陳芷儀
撰稿陳芷儀
攝影陳又維
責任編輯蕭詒徽
特別感謝何樂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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