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OS 選書|當殺人犯說「我是個溫柔的人」——《不會切蛋糕的犯罪少年》
不只蘇格拉底說過自己無知。殺過人、性侵過女童的少年也說過類似的話:「我很有把握自己是個笨蛋,請讓我參加!」他們想參加的是一場長達兩小時的腦力訓練。執行訓練的醫師宮口幸治很詫異:被教育體制邊緣化的孩子,居然願意認真上課兩小時,顯示他們並非沒有求知欲,只是不知道怎麼求知。
這段經歷,連同多年在少年院的觀察,被宮口幸治寫進《不會切蛋糕的犯罪少年》。中譯本的內文沿用日文漢字「非行少年」,意指做出偏差行為的少年少女。「切蛋糕」是一個腦力測驗:作者在紙上畫圓,要求少年切蛋糕,將圓圈均分為三份、五份。結果出乎作者意料,他生動寫出答題者當下的困難:
「少年聽到問題,拿起筆將圓縱向切成一半,然後停下比來呻吟沉思。我以為他畫錯了,於是再給他一張畫了圓的紙,讓他重新挑戰。結果他還是縱向切一刀,再度陷入沉思。」
作者震驚的地方在於,這些少年沒有選擇。過去我們以為,學生「選擇」不用功讀書、「選擇」毆打同學,但當非行少年無法臨摹圖案,如何學習複雜的國字?作者列出「非行少年的五大特徵 +1」,第一條就是「認知功能不全:憑所見所聞進行推想的能力薄弱」。因為視覺認知功能失調,於是感覺路人瞪著他;因為聽覺認知功能失調,於是感覺自言自語的人在講他壞話。錯誤的認知,導致錯誤的行動決策。傷害,因此成為他們腦中不得不的選擇。
《絕歌:日本神戶連續兒童殺傷事件》出版當年,在日本曾引起廣大的正反討論:我們的社會是否需要一本詳實記載殺人犯案過程的書?從殺人犯的角度看世界對人類有什麼幫助?也許《不會切蛋糕的犯罪少年》可以解決當年留下的疑問。人們難以做到同情同理加害者,回到以降低少年殺人事件為目的,我們可以思考如何面對失序的少年。這不是一本深入訪談個案、刻畫罪犯心境的社會學著作,更像務實解決問題的指導手冊,條列式地整理出觀察重點。書中各個章節,從說明現象到指出問題,都極簡短俐落,但任何一句少年的話都足夠震撼、將讀者的注意力拉向少年犯罪的結構問題——
殺人犯:「我是個溫柔的人。」
殺人犯:「我回答『已經不想殺人了』是為了敷衍教官⋯⋯其實我到現在還是很想殺人。」
殺人犯:「我還想再殺殺看!」
我們總是以罪名定義這些少年。殊不知對他們而言,殺人、性侵、偷竊,或許無異於其他日常行為。宮口發現,少年院經常要求這些年輕的罪犯反省,但這些認知障礙的人並非不願反省,而是腦神經缺乏想像力、根本無法站在他人的立場思考、進行反省。犯下罪行的同時,他們不知道這些行為對被害者造成什麼困擾、痛苦。因此,即便犯罪,他們依舊覺得自己「是溫柔的人」;即便在少年院被迫悔罪,他們依舊茫然。依舊「想再殺殺看」。
明明是畫一張圖、切一個圓就能看出的問題,為什麼學校、醫院始終無法給予這些孩子需要的幫助?作者總結多年經驗,在這本書最後一章指出,若將少年院裡兩小時的腦力訓練,推廣應用在學校教育,平均每天只要花五分鐘,就可能大幅降低少年犯罪率。另一方面,學校端推動特殊教育的同時,也須仰賴社會大眾的共同努力,才能將特殊教育與認知障礙去污名化。
「孩子心房的門把裝在門的內側。」——宮口幸治轉述矯正教育人士
作者說,「我很煩躁」是少年院裡認知障礙的孩子唯一一種表達情緒的詞彙。像是嬰兒只會啼哭,我們無法得知他們背後或輕或重的焦慮與憤怒;跟嬰兒不同的是,我們往往沒有耐心去理解非行少年的煩躁情緒。《不會切蛋糕的犯罪少年》讓我們聽見了那些煩躁背後的無助:認知障礙不被正視,不被諒解,自我價值無法被肯定⋯⋯。然而,在意識到非行少年的無助之後,如何幫助他們踏出失語的房間、走進社會?我們只有不斷傾聽,透過教育叩門,期待在墜落之前,接住那些危險心靈。
《不會切蛋糕的犯罪少年》
作者|宮口幸治
譯者|陳令嫻
出版者|遠流
出版日期|20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