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娜諾轉進的學校在你身邊:《轉學來的女生》改編的 5 件真人真事
觀賞《轉學來的女生》這部影集,你可能會從主角娜諾身上同時聯想到流行文化史上的幾名女性:伊藤潤二筆下的《富江》、《我唾棄你的墳墓》裡復仇兇手的作家 Jennifer Hills;時間再近一點,或許有人想到的是《獵魔士》裡的女術士葉妮芙、《愛 × 死 × 機器人》裡〈天鷹座裂縫之外〉裡製造幻覺現實的外星生物。這些角色在作品中都同時帶有性誘惑力與恐怖形象,也不約而同將她們迷惑/對付的對象瞄準男性以及權威。這當然不是巧合。
娜諾究竟是誰呢?這一題或許在三十年前就由澳洲電影學者克里德(Barbara Creed)提問過。1993 年,克里德在她的著作《陰性怪物》(The Monstrous-Feminine: Film, Feminism, Psychoanalysis),就從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克莉斯蒂娃(Julia Kristeva)的陰性賤斥理論出發,探討恐怖電影中帶有女性形象的怪物,如何與過往(男性)怪物的論述作出區隔。
在克莉斯蒂娃的理論中,對陰性的賤斥實為一種建構個人主體性的過程。藉由排除汙穢的、令人作噁的賤斥物,我們鞏固了社會的秩序以及自我身份的界線。在「怪物」身上,往往有令人不適的賤斥物特質如排泄物、肉體恐怖或體液血液的呈現,而有時,這類特質會化為隱晦的形式:例如富江的增生不死,例如葉妮芙的無法生育。這些質地讓我們感受到對人類秩序的威脅,主體界線的鬆動令我們感到恐怖。
娜諾的特別,恰如富江的特別:她們既有怪物般令人不適的能力或性質,同時卻又無比美麗。一開始,她們常常在男性凝視下被慾望,成為了父權秩序中的獵物;但當她們身上被賤斥的特質展露,隨即變成恐懼與危險的來源。我因而酷愛飾演娜諾的演員 Chicha Amatayakul 對每一集必然出現的大笑的詮釋:怪異、噁心、不自然,但這正是以表演呼應陰性怪物理論形象的範例。
那笑,也成了對秩序反撲的號角。不過,娜諾要反撲的秩序究竟是什麼呢?
改編自真人真事
恰如預告中提示「改編自真人真事」,飾演主角娜諾的 Chicha Amatayakul 在受訪時也提到,每一集《轉學來的女生》都有部份的事實基礎,來自泰國各式校園新聞。「我個人對這些可怕的事情都曾發生在某人身上感到非常震撼。」她說。
其中,部份幾集故事情節改編並不劇烈,與真實事件較為貼合,因而得以找出現實中的原型:
醜陋的真相(S1E1)
泰國最古老的男子中學之一,被譽為「總理搖籃」的玫瑰園書院(Suankularb Wittayalai School),一名科學老師 Saroj Meepai 在 2016 年被揭露與數名未成年學生發生性關係,並將影片發佈在其 Twitter 帳號。
Saroj Meepai 的帳號開設於 2014 年,至刪除為止共有五萬名追蹤者。事件爆發時,他的帳號被平常僅發佈搞笑內容和校園新聞的校內 Facebook 專頁發現並轉貼,同時流傳出一些影片截圖。其中一張截圖還包含說明 Saroj Meepai 與學生在課後課程中性交的動態文字。校方事後證實這個帳號屬於老師,宣佈將他停職,但表示進一步處置要等待司法調查。
Saroj Meepai 否認以 Twitter 張貼性交影片的連結及截圖。不過,他承認曾經在網上與未成年男生援交,但並不是書院中的學生。
而事件爆發之後,確實沒有書院的學生表示自己是受害者。有學生在該專頁上留言:「如果我被幹了卻必須向學校回報,那感覺大概像又被幹了一次。」
最後,Saroj Meepai 在 2018 年因未成年性交易被起訴。
米妮與四具屍體(S2E3)
2010 年,十六歲的泰國富二代 Orachorn Thephasadin Na Ayudhya,綽號 Praewa,在無照駕駛的狀態下衝撞一台泰國法政大學的校車,造成 9 名學生死亡。然而,事後 Praewa 只受到 138 小時的社區勞動懲罰。直到 2019 年,9 位死者的家屬依然表示他們從未收到適當的道歉。
一名在車禍中倖存的學生 Warunyoo 表示,車禍後他只和 Praewa 說到一次話。「她坐在輪椅上,但說話的都是她媽媽。她媽媽叫她道歉,她就說『我很抱歉』,然後她媽給了我一盒 Baan Ayakan 的蛋糕、拍了一張合照。後來,護士跟我說 Praewa 本來是用走的,但到醫院的時候要了一台輪椅來坐。」
Praewa 如今改名為 Rawinpirom Arunwong。當記者詢問 Praewa 的家人是否向受害者道歉,得到的回應是「她已經受到她應得的懲罰。」
影集的原標題 Minnie and the Four Bodies,正是仿擬當初新聞報導此事件時蜂起的 hashtag:#Praewa9Corpses。
解放(S2E6)
網上流傳著一張清單,據傳是泰國知名的女子寄宿學校 Wattana Wittaya Academy 的學生生活規範。清單上有各式各樣的違規行為,觸犯行為會讓學生遭扣 20 分。其中,包含使用電話或電腦和學校外的人聯繫,竟均屬違規行為。
事件爆發後,泰國網友還以 hashtag #AFamousAll-girlsSchoolInAsok 來發表相關動態,來嘲諷對這所學校的不滿。而在影集中,老師用鉗子處罰娜諾的行為,也被認為是影射去年在暖武里(Nonthaburi)一所幼兒園老師體罰 8 名學生的事件。
制度(S2E5)
標題原文 SOTUS 是「長幼,秩序,傳統,團結,精神」五個字首開頭的簡稱,同時也被用以形容在泰國校園之間要求菜鳥遵守或執行的所謂校園傳統。
2019 年,一名 15 歲的學生 Pisit Kumniw,在曼谷的 Phra Pahtom Wittayalai School 校內被三名學長姊重踢之後昏迷。新聞表示,該所學校的傳統是被圍踢三次之後,就可以收到一個象徵不同階級的特別手環。但這名學生在昏迷兩天之後搶救無效逝世。
媒體報導,警方只約談了十名目擊者,也沒有公佈任何調查報告。最後,三名施暴者只有一名被拘提。
審判(S2E8)
去年,一名泰國單親媽媽 Nittha Wongwan 為生病的兒子在線上募款,獲得 31 萬美元,但隨後被指控她藉由對自己兩歲兒子下毒來換取網友同情。
警方隨即介入調查,並發現該孩童確實沒有任何疾病,但有攝入毒藥的跡象。Nittha Wongwan 隨後被逮補,並證實強迫兒子吞下漂白劑。她的孩子也被送往育幼單位保護。
當秩序不等於正義
從影集故事與相應事件之中,我們輕易可以發現,人性對秩序的認知與實踐,並不一定與正義的概念相稱。同時,個體建立主體性的途徑,不少建立在或實或虛的暴力之上。
為了建立權威與階級認同,不惜透過痛打菜鳥的方式來穩定制度;為了讓學生便於管理,不惜限制她們最基礎與他人對話的自由。中文將影集名翻譯為《轉學來的女生》來呼應原影集中的設定,意外地貼合娜諾的角色象徵:她必須是一個系統外的存在,或者至少是與整個系統之間有異質性的個體,映襯她指出封閉制度中不合理處的形象。除此之外,作為轉學生,她有時也轉而變成體制內成員鎖定的不合群對象,努力將她收編、迫使她屈服,並在失敗時嘗試強制將她消滅。
娜諾的「不死之身」,掩藏的其實是現實世界中無數的「已死」。那些受害者們沒有超能力,也不是撒旦的女兒,他們就這樣確確實實地被體制與群眾消滅了。每一次娜諾的復活,背後都暗示一次受害者的消失。
玩笑話說「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卻正是《轉學來的女生》所揭示的現實世界。而娜諾,作為那個「應該要被解決的人」,卻沒有人能解決得了她──這讓我見識到她作為陰性怪物與其他怪物的差異性與雙面性:觀賞影集時,我們一方面是身處在體制之內的凡人,是娜諾要抵抗的群體;另一方面娜諾卻如同超級英雄般展演我們內心中對理想世界的渴望,觀眾在服膺體制與破壞體制之間游移,時而恐懼,時而快意。
也因而我們對娜諾又愛又恨。在恐怖電影裡,圓滿結局是人類清除了怪物,重新恢復日常秩序。然而,《轉學來的女生》裡負責「清除」的是怪物,而她要清除的也非怪物,而是「本來就如怪物般吃人的日常」。娜諾的反擊手法之噁心殘暴,不只反映我們對正義的想像,同時也指著觀眾的鼻尖,提醒我們也是秩序之惡的一份子、我們亦為了建立自身的位置或日常的穩定,施行或無視、遵守或加乘排除的暴力。
說真的,誰才是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