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 59|不再是武術、特技,許芳宜成為首位拿下最佳動作設計的舞者:「我破我人生的局」
舞者許芳宜成為首位獲得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的女性,也是首位非武打或特技訓練體系出身的得主。
此獎項先前名為「最佳武術指導」,自 1992 年起頒發。從名稱即可知,此獎是為表彰武術在電影中的呈現,反映了華人影壇武打電影大熱的趨勢,角色的對招以及其與鏡位的相互配合成為重要看點,而深受產業重視。而作為當時動作電影最主要的拍攝、出產地,香港電影金像獎早從 1983 年即開始頒發最佳武術指導,比金馬獎早了將近十年。
武術指導獎項設立初期,無論是香港金像獎或金馬獎,都可見由洪金寶主導的「洪家班」與成龍主導的「成家班」互相競爭,除此之外得主也不脫香港武指培養體系,包含與洪成兩人共同師承京劇名武生于占元的元彬、元奎,以及劉家良、錢嘉樂、唐季禮等人,袁和平與甄子丹更是將香港武打技術連結好萊塢電影工業的重要人物。
金馬獎後調整此獎為「最佳動作指導」,再改為「最佳動作設計」,不過得獎、入圍者始終不脫武術脈絡,當中香港電影工業則以豐厚的動作設計基礎成為獎項霸權。2015 年徐浩峰以自編自導的《師父》得獎後,往後連續數年皆由中國電影拿下,包含《唐人街探案》伍剛、《繡春刀2:修羅戰場》的桑林、《邪不壓正》的何鈞、谷垣健治、嚴華。
2018 年後中國主流電影退出金馬獎,2019 年起入圍名單多了些變化,不僅有展現籃球場上張力的《下半場》,也有演唱會電影《五月天 人生無限公司》。資深動作指導楊志龍以後者入圍時,曾受訪談觀眾想像不到的動作設計,不僅是對打,也包含演員們在日常裡如何跌倒、互動,或是如同《KANO》裡滑壘等。
該年獲獎的洪昰顥,是獎項成立 27 年來首位獲獎的台灣人。他與導演洪子烜合作的《狂徒》,幕前打造了台灣民常氛圍裡的對招,林哲熹與吳慷仁在狹窄巷弄、海產店裡與我們常見的風景物件互動;而幕後 1990 年出生的洪昰顥也希望能藉此建立起台灣動作團隊的完整 know-how。
放眼國外電影獎項包含奧斯卡金像獎、金球獎等,其實皆無動作設計獎項(奧斯卡於 1935 至 1937 年間有頒發給歌舞劇的最佳舞蹈指導獎 Best Dance Direction),承襲自武術指導而來的最佳動作設計,反倒成為我們思考動作編排之於演出與電影呈現意義的舞台。
今年以《我心我行》獲獎的許芳宜為國際知名舞者,被譽為現代舞之母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的傳人,並曾任瑪莎葛蘭姆舞團首席舞者。
《我心我行》是一部範式特別的電影,其中既有跟拍許芳宜的日常生活片段,與家人吃飯、看病的檯面下,檯面上也有如同劇情片般規模宏大的舞劇製作——開篇即是她被冰封在棺材裡的「死」及悼亡儀式,以台語歌劇詠嘆出她截至目前為止五十年的闖蕩,仿若大型劇場。
電影由知名攝影師姚宏易擔任導演、攝影、編劇。這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舞者紀錄片,而是深入許芳宜不同人生階段的心靈風景而策劃的感官體驗,圍繞著最能代表她的展演形式:舞蹈,搭配不同場景、服裝、運鏡展現出張力。我們看見許芳宜在石礫上攀爬,在洞穴裡重生,鏡頭跟隨她的指尖與眼神,可以看見身體的顫動。
開篇之「葬禮」隆重,呼應瑪莎葛蘭姆所說:「一個舞者,要經歷兩次的死亡⋯⋯」
舞者的第一次死亡,就是當被訓練得堅強有力的身體,不再如期望所運作之時。而我們也在其後看見許芳宜求醫,受治療而痛苦,看見每一次舞動是美,是意義,也是耗損。劇場與實景的交錯,既呈現舞者最有魅力的一面,也記錄下脆弱的時刻。
許芳宜在片中親自編排的 13 支舞蹈讓人印象深刻,特別是由她親自跳的那些。一幕從旋轉樓梯底端往上的舞,展現了姚宏易與許芳宜的火花:她從底端不時仰望鏡頭,滑落,再一次次攀附著努力迴轉,攝影機開始轉動,彷彿要將她拋開,將她在異國遇到的困頓與追尋化作另一種視覺語言,因而有了構圖與動作相輔而成的震撼。
回溯到 2015 年拍攝《刺客聶隱娘》時,許芳宜因侯孝賢導演的邀請參與演出。雖然事前曾因為自己的演出行程拒絕過一次拍攝,但實際參與後卻感到很慶幸,自覺在片場「看到了不同的表演藝術」,也是受此演出啟發,於是有了《我心我行》的構想。
拿下最佳動作設計後,許芳宜事後受訪提到這是「我破我人生的局」,包含今年金馬獎一起以《素還真》入圍動作設計的團隊,所有創作者都需要打破框架:「不管是從事表演藝術、影像任何的莘莘學子都要問問題:為什麼不行?為什麼布袋戲不行?為什麼舞蹈不行,為什麼這個叫長片,這個叫技術片?為什麼不能這樣拍?」
領獎時,許芳宜說:「得不得獎,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是明天要不要繼續向前走,是可以我來決定的。」
台下甫拿到「最佳造型設計」獎項的《素還真》戲偶,也為此鼓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