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深刻──金馬獎最佳攝影余靜萍,MV 到《七月與安生》看見的彼此

無言的深刻──金馬獎最佳攝影余靜萍,MV 到《七月與安生》看見的彼此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6.11.2023

余靜萍上台,接下最佳攝影獎座,沒有致詞,只鞠躬五秒。這五秒,卻讓人感覺很深、很長。

回望余靜萍的作品,從 MV 到電影,也像是在大眾流行環境裡重新看見細膩、還長著特殊氣質的面容。

例如一棟公寓裡,四段女同志的故事。2008 年,依然甜心教主的王心凌,張榕容、魏如萱、林嘉欣,各色各樣女孩們相愛相殺,《花吃了那女孩》帶點古怪的畫面裡,愛一定得嫉妒恨,她們穿著校服點燃手中的煙,耍狠,想掙脫體制束縛,卻又還在學習怎麼壞的青澀樣子。

也總是忍不住想起早年她與知名 MV 導演黃中平合作時拍下的那些女孩。新聞台攝影記者出身,余靜萍從平面轉而嘗試動態,第一次拍 MV 就是〈星星堆滿天〉的楊乃文,那是還沒成為女爵或搖滾女神以前,她穿梭在街道、車流之間的質樸樣子。

那些並無明確劇情的 MV 裡,氛圍先行,更像是綜合了歌曲及歌手特質的影像速寫,直球對決。〈癡情司〉裡的何韻詩乾淨面容,只有情緒穿梭在演員與鏡頭間,愛慾及神傷,都很直接。當然,還有〈雀斑〉、〈哽咽〉裡,離鏡頭那麼近的盧凱彤。

像余靜萍這樣橫跨商業、藝術的創作者,會被委託、遇上怎樣的作品,拍什麼人,往往不好說。有些合作,說是巧合,卻又有點命定意味,像是《七月與安生》。

她曾提到,本來這部電影的攝影指導是找上包軒鳴。包軒鳴看過劇本後,覺得適合她,加上有另外一部戲約,因此兩人分工,前面少部份為包軒鳴拍攝,後面拍攝多場情感爆發、七月與安生的再相遇與纏繞,則出自余靜萍之手。

導演曾國祥說,余靜萍是非常懂演員的人,也懂給演員空間,「很多很會抓演員表情的手提鏡頭。」周冬雨的靈動,馬思純的靜謐與隱藏;她鏡頭裡的兩人,從看似不同到最後理解了彼此的影子,又有神似之處。兩人最終雙雙拿下了第 53 屆最佳女主角,也是金馬影史上,唯一一次雙女主角獲獎。

IMAGE

《七月與安生》

攝影是懂得一個人,也是懂得以技術呈現。思考如何以影像風格表達一種親密,余靜萍主動提議兩人去北京前、小鎮生活部份以蔡司的老鏡頭拍攝,溫潤、親密調性,深入兩人還未被裂解的生命狀態。

再次和《七月與安生》團隊聯手,同樣是導演曾國祥,同樣是周冬雨,《少年的你》則轉切入一個野獸般的校園殘忍霸凌故事。教室裡散發不安氛圍,鏡頭顫動。椅子上有一灘血,血裡倒映著女孩的臉,冷冽畫面裡,呈現的是世界的封閉與殘酷。

余靜萍以《少年的你》拿下香港金像獎最佳攝影,如同這次金馬獎,掌聲隆重,也都伴隨著首次有女性攝影師奪得此獎的重要意義。她本人幾次受訪都說,女性攝影師是少沒錯,但,她更感謝其他人如何照看她、與她交流知識,她終歸覺得是幸運的。

他人提到余靜萍時,常感受到「互相」精神,像鏡頭的一面與另一面。

從《花吃了那女孩》合作至今二十年的陳宏一在金馬分享,這幾年他感覺余靜萍在中國經歷更大規模的拍攝,更上一層樓。在拿下金馬獎最佳攝影的新作《(真)新的一天》中,「是她帶著我走到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見識了高等器材、最新技術,余靜萍買回台灣,支援劇組。與那麼多演員的合作經驗,讓她成為拍片現場的「小余姐」,讓新演員感覺到尊重、安心。《(真)新的一天》預告發出時,credit 表導演下一位就是余靜萍,比演員還前面,彷彿導演、劇組最堅實的支撐。

有些彼此支持延續不只一部片。《花吃了那女孩》四段劇情裡,當初其實拍了三段,余靜萍就得去另外一個現場拍《九降風》了,那頭結束後才回來把最後一段拍完。一群女孩與男孩的故事穿插,雙雙延伸成相伴的緣份,幾年後,林書宇經歷喪妻而拍的《百日告別》,也找回余靜萍,拍下不捨與送別。

互相,發生在攝影與導演,也發生在攝影與被攝者,以及更深刻的關係。

2017 年,盧凱彤曾應香港珠寶品牌周生生之邀,細細講述兩人相識、相戀、相訂終生的故事。她形容這是一見鍾情,因為,「我覺得她拍的我很美。」

幾個月前,她剛在金曲獎的舞台上感謝余靜萍。這一段發言,將會盤旋在眾人心上很久很久。

「感謝我太太。我跟我太太去年在國外結婚,謝謝她讓我的生命更完整,我知道這個世界不完美、我的音樂不完美,但有了你,誰還需要完美。」

彼時,我們還不知道同婚公投將於隔年激起台灣輿論環境分裂,同婚入民法失敗,以保守方大勝作結。也不知道再隔一年——即便不完美——同婚專法竟然通過了。

六年半經過,盧凱彤已不在世界上。看著余靜萍上台,想起她鏡頭裡那些有點古怪、堅毅的女子,想起七月與安生如何成為彼此的影子,想起一段關係如何帶給眾人力量⋯⋯即使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那五秒,又彷彿震耳欲聾。

#金馬影展 #余靜萍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溫若涵
圖片出處MyVideo
核稿編輯陳劭任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