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微創 ╳ BIOS|大師講堂電影職人篇──美術指導蔡珮玲(下)
(接續上篇)
蔡珮玲入行以來沒有任何師傅領班相授,全靠自己到處偷學而來,相較國外有專業完整的分工,包括中國產業系統也已經非常完整,只要找一位製片主任,整個美術 team 就可以直接套入,「台灣真的太手工業了。」她說,在過去,道具的年代感、痕跡都得自己做出來,直到這幾年才有專業的場務和質感師出現,而道具師在國外亦是一門學問和完整的職業,專門處理道具和機關,美術指導只需和道具師溝通即可。但在台灣業界,道具是執行美術工作的一部分,小到一張紙片、一支筆都要自行處理,很難有餘力帶出一組分工完善的團隊,而美術指導也其實應該主力於創作,必須花很多精力去控制電影美學,「可是我通常要花 十分之九的力氣在人身上,但我其實應該花百分之百的力氣在創作,每次都覺得台灣為什麼沒辦法,沒有人想當道具師或當助理,一定要有基層的人才能讓整個電影業強大起來,現在都還是手工業的小散盤,這點是現在很難爬起來的很大問題。」
2013 年她參與的電影《念念》,當中有部份工作人員來自香港,他們對於台灣美術組需要這麼多人手感到不解,因為不像他國可以將事務各別發包,在台灣的生態下,必須由組內人手完成所有工作,她認為這種模式其實很難承接大架構的電影,於是乎只能一直走小成本、小清新路線,雖然小規模也有它的樂趣,但若從產業發展的角度思考,格局還是需要愈走愈大。
工作狀態好比打仗,甚至連整潔優雅都無暇顧及的電影美術,最快樂的時刻就是把景做好了,認真在景裡面說好故事了,等到演員或導演走進來的瞬間,被美術在空間裡訴說的一切給觸動。她講述在《念念》的經驗,片中育美和育男夢境裡的家,美術組花了特別多力氣設計,而柯宇綸是最早接到劇本的演員,他從前製期就不斷在心裡揣摩角色的家應該長什麼樣子,到了拍攝時他走進那個空間,他劇中的媽媽李心潔才說了一句台詞,他眼淚就啪地掉下來,哭到不行,因為美術做出比他拚命想像還更真實的樣子,美術組所有成員也都因此非常感動。
拍片除了事在人為,很多時候還得仰賴天意,2014 年她和張榮吉導演在新疆沙漠拍廣告,為了一顆貨車橫行過畫面的鏡頭,整隊人馬拖著車,在沙漠裡跋涉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到達定點,卻發現貨車完全拋錨,而太陽又即將下山,當天已是表定最後一個工作日,如果要回去重新換一輛車,所有人肯定要多滯留一天,進度也將落後,「阿吉絕對是有老天在保佑的,他身上都會發生很多不可思議的事,他本來想讓貨車從坡上滑下來,但它只能滑了一下就停,大家一籌莫展,決定再試最後一次,就在我們把貨車推上坡的時候,遠方突然來了一大群駱駝,現在要在沙漠裡看到一大群野生駱駝是很難得的事,連當地人都沒看過。」最後當貨車滑下去,這群駱駝剛好經過,也順利避掉了問題,她直呼不可思議,劇組的信念常常能夠扭轉各種嚴苛的條件。
不停拍電影,也不停看電影,她以此推動自己不斷往前精進,各種奇怪的影展片都是平常要做的功課,若要說職業病的話,那就是她每到一個空間都會極仔細觀察裡頭的生活痕跡、使用者的個性和姿態,幾乎是拚了命想記到腦子裡,為的是在未來某個時刻能派上用場。她說電影人的速度和反應都要很敏捷,因為太多臨時發生的狀況需要立刻應變,像是房東突然不借場地了、搭的景突然壞了倒了,一般人恐怕無法那麼快做出反應;而這群人的另一面特質又是要不切實際,「如果真的很在乎前途、養家活口這些現實問題,一開始就不會往這裡走,我周遭的人大部分都是這樣,除了有夢想,也很能吃苦,窮到快餓死、欠一屁股債還是要拍電影。」她相信是電影人的可愛為世界增添了色彩,而每一個體的人生歷練也能為電影創作加分。
兩隻愛貓、有表情的織品、來自各地的書信卡片、為美術陳設繪製的油畫,還有新婚的喜悅,人與物的絕妙契合,令她與她的尋常公寓成了散發繽紛光采的場景。
【in微創 ╳ BIOS|大師講堂電影職人篇】
近年介紹過不少新生代導演,顯現的是台灣電影青春朝氣的一面,然而新生的芽尖之下,都是仰賴無數從業人員築成枝幹,擔任強韌厚實的中堅,撐托起整座產業,該是時候令他們獲得多一些目光與關注。本系列專訪了十位術業有專攻的電影工作者,有的自片廠起步,有的是學院背景出身,資歷橫跨八〇年代至今,即使在攝製領域的職涯中他們慣於退居幕後,卻有許多經驗、故事值得以文字和影像記述,關於拍電影的種種,以及他們深愛電影的人生。
【孫志熙】
曾任《CUE電影生活誌》、《SCOPE電影視野》主編。現從事專欄與文案寫作、短片推廣、獨立製片、跨國當代藝術組織台北組頭、地下電台主持人等,擁有多重身分與很多款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