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沒有天黑的地方｜那天下午，我搭上了飛往首爾的班機
我在黑夜長過白天之際逃離了阿拉斯加。這幾天，晚上七點左右天色會漸黑，並在隔天早晨七點左右開始慢慢重見光明，黑與白，棋逢敵手。而下不停的雨和冷冽的風催促著我離開，我深切體會到阿拉斯加的時間不等人，一切變幻得這麼快，正如你永遠無法拖住失控野馬的韁繩。
凌晨三點，我搭上計程車前往安克拉治機場，卻因為一些愚蠢的原因錯過了我的飛機。我內心是焦慮的，若無法在下午一點前到達西雅圖，我將連下一班回家的飛機都錯過。看見自己的名字在候補名單上跑著，打了通電話給朋友，笑笑說，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要不是一連串的小錯誤，我早就飛了。
「蝴蝶效應吧。」電話那頭這麼說。
我腦中閃過解決錯失班機的一百種方法，然後心中只剩坦然。要說這三個月來阿拉斯加改變了我什麼，那大概就是替我升級了原本段數就很高的坦然程度吧。
記得有天去冰河 hiking，導遊隨意聊起一本書，探討一群旅客在遭遇意外時，帶隊導遊無法承受壓力而情緒崩潰，其中一名旅客卻沉著地領著大家活了下來。「是心理學啊！」導遊說完把手指向我，「像如果我們今天遭遇不測，說不定我就會崩潰，而她會很冷靜帶你們走出去！」大家都笑了，因為我的身型實在太小，在美國人眼裡就像個小孩。但我心裡想著，這好像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啊。
我想坦然不是放棄追求，而是知道每個事件其實都是蝴蝶效應，當不在計畫內的事情發生，轉彎過後會看見事件結果和原因。在阿拉斯加和同事玩 PS4 時，最喜歡的就是驚悚遊戲《Until Dawn》：你要爬過眼前的山崖還是打安全牌繞過去？朋友在你身後跌倒了，但你也自顧不暇，向前還是回頭？每個決定，都在改變故事結局。人在面臨事件和選擇時總是害怕，相信自己能夠處理因而冷靜，知道轉彎後生活仍會繼續因而坦然。
我終究是搭上候補班機了，在時間內到達西雅圖，登上下一班飛往首爾的班機，因為實在太累而陷入昏倒般的睡眠。兩個小時後睜開眼睛，才知道飛機上螢幕壞了，他們試圖修理不成最後放棄，讓飛機延遲了近一小時才起飛。這是隔壁的印度女生 Aarti 告訴我的，“Fly twelve hours without screen!” 不只是她，飛機上所有旅客都顯得坐立難安。
Aarti 在西雅圖的微軟上班，這次要到首爾參加研討會。年輕時因為申請上了研究助理獎學金，到美國讀書，遇上同在那裡求學的印度人老公、生了兩個孩子，一晃眼十五年就過去。
「你說人生要計畫什麼呢？很多時候它計畫不得。」
『我還是會害怕啊。常常還是會想如果踏錯這一步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人生最美的地方，就是它會持續走著。（The beauty of life is that it goes on.）」
她說，自己從沒想過能過這樣的生活。在印度時，從小看著媽媽被爸爸家暴了二十多年，女人在印度是脆弱的，現在是如此，過去更是。二十一歲那年，家人催促她結婚，她抗拒，隻身前往美國，遇上老公時，又因為在種姓制度裡硬是低了對方一級而遭到反對。但她從沒放棄嘗試，一路走到了這裡。
「妳知道嗎？那些家庭的陰霾會一輩子跟著妳，就算我已經在關係裡十幾年。妳擔心另一半離妳遠去，但當那種感覺浮現，妳要想辦法對抗它。人生際遇也是這樣，如果妳很堅強、如果妳很獨立，不要怕，Just see where life takes you.」
我笑了，如果飛機上螢幕沒有壞掉，我們可能各自看著電影、看累了就睡，睡醒了再戰下一部，這些對話不會發生，我們也不會在下飛機時拿到美金 50 元的免稅品折價券（我拿去買了二十片韓國面膜）。當蝴蝶效應在發酵，那些當下讓你抓狂的事，都從結果轉變成了下一個事件的 trigger。我害怕如死胡同般的結果，卻從不害怕轉動機會和命運的 trigger。
【幾乎沒有天黑的地方】
阿拉斯加 Copper Center 的夏季，一個幾乎沒有天黑的地方，距離最近的城市 195.4 英里遠，被生活狠狠甩開的生活。
【陳芷儀】
政大傳播所就讀中，一個理性時常壓過感性、熱愛自由與獨處的天秤座，寫散文、寫歌詞，偶爾亂寫點詩。觀察人類，寫人物專訪是最快樂也最痛苦的時刻。
